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王大嫂赶到跟前,千谢万谢地谢了黑嘞嘞,哄着孩子。黑嘞嘞也乐得别人说好儿,便搭伴儿慢慢走着,互通了姓名,热火唠着,来到了棒棰河跟前。黑嘞嘞怕王大嫂走道儿不稳,就撂下背筐,先抱了小萍萍,过了河面冰道。等他窝回头去取背筐时候,却见马立生也从岗上下来,腰上别了两只肥大的野鸡;有一只野鸡还是公的,长着花脖儿和长尾巴翎儿。黑嘞嘞爱多嘴,远远就招手喊着:“马先生你可好运气啊!”
“什么好运气?两只野鸡大概抵不上你那背筐的份量吧?”马立生潇洒地迈着大步,扛着他新弄到手的一支更新的牌子——斯维登牌猎枪,来到黑嘞嘞跟前,掀动着黑嘞嘞盖在椴树皮背筐上的一块黄油布:“让我开开眼吧!”
黑嘞嘞得意地笑着,不说话。
马立生刚要把油布掀开,手却冷不丁抖了一下,脸也唰地变了色——尽管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黑嘞嘞可是个快眼人,看得清楚;黑嘞嘞眼珠儿一转,自个儿的脸也变了颜色——他看见他那只猎狗雪脖儿,把他用砖头压在罗汉像座脚上的那包子东西,又叼了来。
马立生又像啥也没看见似地,把黑嘞嘞椴树皮背筐上的油布撩在手上,闻着那一筐狍子肉散发出的血腥气,哈哈笑道:“黑掌柜的,财可不要一个人发哟!今天是在哪边撞上了财神爷?”
马立生问这话是在探底,他想知道黑嘞嘞去没去日本庙。
“哦,哦,在那边,那边!”明明是在西北方向打的狍子,黑嘞嘞却指着东北来搪塞。
马立生见黑嘞嘞神不守舍的样儿,心中骂道:“你骗鬼去!山里的一个上灶儿的,还跟老子耍起花腔来了。”可马立生嘴上却说:“对对,我今天也差一点在那边走运,偏是遇上了进山的爬犁队,把狍子群给吓跑了。多可惜!”
“何止可惜,也太别扭啊!”黑嘞嘞眼睛盯着狗嘴上的东西,在应酬马立生。
“这有什么法子?该着不顺遂,该着倒霉。唔,用不用帮你的忙?”马立生有意找话儿。
“不用,不用。”
“那么,我可先走一步了。”
“噢,噢。”
马立生走了,头也没回,过了河也没回头;黑嘞嘞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等他到了在林业局招待所门前消失了身影,黑嘞嘞才从雪脖儿嘴里夺下那包子东西,揣进了怀里,飞着快步,回到天福楼。打这会儿起,他老恐惧,总像身后有人监视似的。
马立生也为那包东西头发根发奓。他是昨儿晚上得到的鸽信,说是山里的黑老二需要这些东西;那鸽信是用暗语写的,让他把药品送到规定的地方。他五更天把东西送到了,为了避人耳目,转了好远的山路,做成打猎的样儿。现在怎办?往原地方再补送一包药品?那是很危险的了。可是,上边下来的任务没完成,在他们的规矩里,随时都会受到最残酷的惩处的,这不是小事。
活见鬼!黑嘞嘞给马立生带来了威胁。不过,马立生习惯了在希望和恐怖并存的气氛中生活,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要立即向上头说明这意外的情况,再请求指示。听说老蒋十二月一号从重庆跑到了成都;昨晚从收音机里又听说,他跑到了台湾;他可倒好,一跑了事,大陆上留下的这些人怎么办?马立生的心被绝望的阴影笼罩起来,忧郁地回家去了。
一进后院,他老婆石芝秀就喜盈盈地在通后院住处的角门上向他招手。他带搭不理地翻了翻眼皮。他对石芝秀,年轻时也是喜欢过一阵子,那会儿,石芝秀在沈阳市面上,也算是个美人儿,因为石芝秀家住沈阳大东边门外,也就有了“大东门外一枝花”的称誉。那会儿,石芝秀苗条、俊俏,一身耐人的肉儿,又会跟男人撒娇。不过,石芝秀在马立生跟前得宠的工夫并不长。马立生靠过舞女,勾搭过市财政厅一位大员的小老婆,挂过女学生,还看中过一个窑子娘们儿……
石芝秀,只能在那么一伙子女人们都不应手的时候,成为马立生泄欲的工具。最后,马立生还能把她留下来,倒是因为石芝秀的无知和愚笨;她只忙于她那一套打扮卖俏的勾当,至于政治见解、社会交往,等等等等,她全都一窍不通。老蒋在时,她要弄玻璃丝袜子,新政府了,她还抹口红,也不分个地方,拿着个棒棰川当十里洋场混。
今儿,石芝秀喜滋滋的:她手掌上托着两颗闪闪发光的精制耳环——当地话叫耳坠子。不管怎么说,石芝秀还有着中国女人的通常心理:男人是靠山,是倚仗,她愿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倾诉给男人,她希望男人能为她所激动,同她共鸣。这在一个女人,似乎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老实说,马立生能在石芝秀面前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实在不多。而石芝秀,她为这伤过心,流过泪,以至于咬过牙,却总是改不了。
马立生到了石芝秀跟前,冷落地问:“手里拿的什么?”石芝秀装姿作态地笑道:“你猜?”
马立生没那份逗女人开心的情怀,连理也不理,径直往里走。他想进屋里坐坐,整理一下思绪,安定安定精神。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