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隐

“长韶?”

杨修看过去,看到刚刚打马而过的正是刘文远。

“宗义兄,好久不见。”

刘文远看过书信后蹙眉道”这信的日子是丙辰年九月十四日,这都冬月初四了你怎么才出发。步行,二十天你能赶到?“

杨修叹了口气,道:”其实是这样,和人告别来着。’‘“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告别告那么久,这信谁写的也没署个名”

“左临”

刘文远的眉毛跳了一下,道:“他被追杀了三年了还活着,你去做什么,救他?之前我们那么多人都没能成功,现在就你自己,你不想活了?”

“其实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去干嘛,既然让我去,那我便应该去,但是我觉得我回不来了” 杨修顿了一下,问道:“刘兄这是要去哪?”

刘文远低声道:“寒冰北取无根木,烈日夺得百寸芳。”杨修歪着头看了眼刘文远,缓缓说道:“你比我厉害,这都敢去招惹。”

“大家心照不宣,用我载你一程么?”

“不必了,若是有缘,你回来后依旧依着这条官道,会见面的。”

“你还想说什么吗?”

“若是有始有终,我愿做个多情种”

刘文远沉默了下,哂笑一声,道了一声再会。扬鞭西去。

杨修依旧走着,任何人都不会这样走着去秦京,但是杨修就是这样做了。

冬月初四,夜。

苍茫夜色笼罩了一切,但却不包括那一家客栈门前的灯笼。

杨修走进客栈,问小二要了一壶茶,行道之人少不了这样一壶茶。

外面似乎是起风了,幌子飒飒的舞动着。虽然生着火,但每一个在一楼的人都冻得有些哆嗦。杨修吃过晚饭准备去客房歇息,明天是还有很长路要走的。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了进来,冲小二一笑,后者却被他蓝色的眼睛惊异地说不出话来。

杨修有点好奇这里怎么会有西胡之人。而那胡人缓声道:“Could you please give me some food?”

这句话引起了账房先生的注意,当然,似乎所有的客人都被这句从没听过的话吸引到了,几桌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小二说疑问道:“嘛?他说嘛?”不过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但账房先生似乎除外。他走出柜台,欠身冲那胡人说:“could you say it again?”小二惊异地看着账房先生。

那胡人也惊喜地看着账房先生,同时也重复了一遍。

账房先生捋了下胡子,微笑着对小二说:“他嗦嗦要要干酿。”“我干你娘!妈的你个胡人蛮夷敢他妈的骂额!贼你娘!”骂罢向胡人踢了过去,却被账房先生连忙拦住。但这阵势还是把胡人吓了一跳,连忙对账房先生说:“what happened ?,why does he hit me?I just ask for some food” 账房先生对小二说:“人人家胡胡胡人是要干酿不是干你娘,你个瓜瓜瓜皮。”又转过头去对胡人说:“sorry,he just hear

wrong。” 小二平息了下来冲胡人抱拳道歉,随即转身去后厨要厨师做些粥食。

杨修突然有些好奇,倒不是账房先生为何会懂胡语,而是他说胡语的时候怎么不结巴。

那账房先生正与那胡人磕磕绊绊地交谈,引得一群无聊的客人凑热闹,账房先生很得意于如此受瞩目。却不知那些客人只是在他说“yeah yeah ”的时候纷纷应声占个便宜。

杨修开始觉得无趣了,他向来对什么都有些冷淡,就像外面开始不断飘落的雪花。他转过身去客房,背后是一副热闹却无法让他欢笑的场景。

一夜无话。

冬月初五,卯时。杨修吃过早饭付了钱准备离开。

那账房先生依旧一脸的欣悦,昨晚那胡人的到来似乎勾起了他年轻时候的回忆。

杨修突然觉得这不起眼的账房先生或许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或许他之前也曾是官宦子弟或者是一名翰林,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账房先生。像他这样的人世间有很多,每一个都是一支行将死去的草。没人会在乎他们初夏时的盎然生机。

付完钱,杨修走出客栈的门,已是三寸深的积雪,外面似乎还没有停的意思。小二倚在门口打着哈欠说:“客官您还是等雪停了再走吧,这鬼天气不适合出门,走不动的。”

杨修不会质疑这句话,因为他知道是对的,可他还是得走下去。

雪越来越大了,官道上只有杨修踽踽独行。雪已经淹没了半个小腿。杨修取出装酒的葫芦,昂头饮下几口。眼神清亮了许多。

这路还得走下去。

漠漠飞雪积云起,苍苍白发酒气浓。

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走了,似乎天地都定格成了一张纸,杨修眉发皆被雪,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耳边厚重的呼吸声,或许是风声吧。

但他已经分不清了。他倒有些想念冀城云雨楼的春曲。

冬月初五,巳时半,大雪。

杨修看到前面有一支齐人高的凸起,他原想直接路过,却注意到有一缕粗布从那上面垂下,他清去积雪。才发现那是半棵枯死的树,树干上刻着“缘木求鱼”。杨修突然笑出声来,道:“宗义啊宗义,谢了。”说罢抬手从树干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看是两个葫芦还有火镰,还有,一只鸭子。

杨修笑意更浓了, 取出配剑将树劈碎,而后用身子挡着风把一个葫芦里的火油引燃,点着了枯柴。饮下另一个葫芦里的烈酒。

这风雪里的大火像是无所畏惧的猎人,睥睨着周围的一切,还有里面的那只流油的鸭子。

午时,大雪。

杨修感觉自己像是又活了一次 ,浑身懒洋洋的,像是,像是云雨楼的旖旎之后。

可他知道,他还是得走下去。

戌时,大雪。暮色已升。

路过一个村庄 ,决定要在此歇息一晚,不然冻死荒野是会让杨修不乐意的,谁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冻死荒野的。

村里似乎没有客栈,但也没人关门,他随意敲起一家的柴门,喊道:“有人搁家呢吗?” 不时有一个二十余岁的汉子走了出来,说道:“眼瞅着生啊,你也是来借宿的?”杨修点头。

那汉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瞅你也不像强人,进来吧。”那汉子冲屋里喊道:“爹,又来一个。多盛一碗”

杨修坐在堂屋,打量着正在看他的人。那汉子是迎他进来的人,旁边是一个和汉子面容相仿的人,应是其父,而另一旁坐着的老者,倒像个赶路人。

汉子说道:“我也不瞎白话了,你住西屋,那老头住东屋,和客栈一样钱,先吃饭吧。” 老头对汉子他爹说道:“如此甚好,我观令郎也是朴实人家,足下更是厚道之人,老朽于此致谢则个。” 汉子瞟了一眼,说道:“啥玩意,你肾不好?”汉子他爹道:“肾不好?回头娃子你去东头老张家要点补肾的药给他吃吃,可管用了。”

老头连忙摇手表示不必了。杨修默不作声,只是吃饭。

烛火摇曳,外面风声呼啸。

老头突然放下饭碗冲杨修问道:“我看足下像个书生,如此寒冬不居家读书,缘何冒雪而行?”杨修说道:“恕难相告。”放下碗筷便让汉子带他去歇息了。走出房门听得那老头嘀咕了一声:“萨比鳖犊子,拽你娘个头”。杨修没有理会。淡然去了。

冬月六日,卯时半。

睡了一夜后,杨修感觉身子开始有点疲累,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在床上惺忪了一会,突然听得那汉子嚎了一声:“嘛玩意,没带钱?没钱你来干嘛来了,你个糟老头子以为我尼玛的是善茬子?”

杨修蹙了下眉,而后起床走到院子里,发现那汉子正像拎鸡仔一样抓着那老头,看样子老头像是昏厥了。汉子的父亲说道:“没带钱就把他衣服扒了给铺羊圈。”

汉子正要动手,杨修伸手拦住,道:“何苦如此作践,我替他付了。”

那老头却突然抬起头,眼里冒着泪花:“你可真是恩公啊书生!”

辰时,大雪。

老头和杨修一同站在官道上,老头叹道:“人心不古啊,老朽今日竟受此折辱,真是气煞我也。士可杀不可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杨修看了他一眼,老头便噤了声。杨修说道:“丫也不是萨比,没装逼地待在野地里就是大实在人,骗吃骗喝这事不算事。”

老头两眼又开始冒泪花:“话粗理不粗,书生真是老朽平生知己。 贼他妈的那个汉子,娘的头,长的苛碜不说还欠儿登的,吵了吧火的真他妈的彪,呵呸!”

杨修突然一阵无言。站了一会后便抱拳对老头说:“老丈,我仍需向秦京行去。有缘再会。”

老头摆摆手,“书生,老朽看你形单影只,我屈尊陪你上路,路上帮衬着你,也算报了你今日的恩情。”

杨修一阵冷汗连说不必了,老头却从他身上取过包裹向前行去。杨修竟没能格开那老头的手法。他看着老头的背影,步法浑厚刚正。觉得此人也应是江湖中人,不知同行是好是坏,应当留心。

追上去后听到老头在低声哼唱着什么,风声有些杂乱,听不大清楚。不过听起来有些凄楚的感觉。

而杨修身后两丈远的地方,那老头的歌声却极为清晰,若是有内家高人在场定会大吃一惊。

“一不要你忧来二不让你愁

三不要你穿错了小妹妹的花兜兜。

········

小妹妹送情郎呀啊

送到了大门东。偏赶上老天爷刮起了西北风啊,

刮风不如下点小雨好啊,

下小雨那个留我的郎再待个几刻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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