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硕大的乌贼,凭借矫健的身姿穿梭在家和少年宫的路上
那阴沉的少年宫,每一扇玻璃门后都住着一个幽灵
晚归的人要怎么办呢?他不信任电梯,只好钻进黑黢黢的楼道,被刷成绿色的墙壁在黑暗之中你也看不出那是绿色,它就是我日后的梦魇,被蒸汽和火焰冲刷过后,只有你咬破舌尖,才能化解只在某一层兜兜转转直至永远的命运。如果你住在十层,那你可要当心了,楼梯之外的大厅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只能看到一群人,安静的聚在大厅之中,排的满满当当,像码在箱子里的柑橘。在一个从来没有光明的地方,光明倒不如黑暗。这样你就看不到绿色的墙壁、发呆的人群和时间的霉斑。灯早就不亮了,幸亏早就不亮了。我在这里没学会写作也没学会古筝,只学会怎么样成为一个愤怒的人。我还知道了每个眼睛大小的孔洞里都藏着一个眼球,每个楼梯之外的大厅都回荡着孩子的笑声。
他们让我做一段演讲,用法语,就在那楼梯之外,被三面由贴着塑料纸的玻璃门拼成的墙壁所环绕着的大厅里演讲。被铝制门框框起来的玻璃门,塑料纸有些打卷,泛着点点时间的霉斑,这些霉斑不是绿色的,否则会和绿色的墙壁有所冲突,它们既像是在宣纸上慢慢扩散的水滴又像是收纳千万光束的虫洞,也像是雨水在黄土地上砸出的小小水坑,或者是积压在钟表齿轮间企图抗拒指针转动的顽固铁锈。我知道每一扇玻璃门后都住着一个幽灵,如同每一棵树下都埋着一个孩子,每一片云后都藏着一匹斑马。玻璃门之外还有布满灰尘的玻璃窗,阳光被玻璃窗挡了一次,又被玻璃门挡了一次,灯早就坏了,幸亏早就坏了,不然我怎么看到那些被阳光投射在地上的那些居民的灵魂?
我坐在那里,像一个观众。我先前还是一只巨大的乌贼,早些时候从家里游了过来。我想着我应该这么说,我说:废墟!然后就出现了废墟。在葱葱郁郁的树林中,在白云流动的灰色天空下,一座由瓦砾碎砖堆砌的废墟就这么躺着,无精打采的想把自己拼成什么有意义的几何图案。在那些永恒的石块夹缝间的所有人类的遗物,被大地惭愧的一点一点吞噬掉,仿佛这是在掩盖什么错误一样。可是太慢了,还是太慢了。它在这里消化了五百年,最后还是剩下了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倒在废墟上,再也没人知道究竟它是不是被人们推到的了。等着,等着。我坐在那里,就是个观众,我想着接下来,我穿过孩子的笑声,幽灵的注视,到大厅的那一头演讲的时候,我一定要带着我在这里学会的愤怒。就算佛像不是被人们推倒的,我也一定要说它是被你们遗忘的。等到再过五百年,人们发现佛像只剩下埋在废墟中的一张庄重而神圣的脸。你就算看到它,看到它正在被大地拽走,你也无能为力了,其实最可怕的是,你也不知道在你眼前的这张脸,到底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