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飞花,散落天涯;
让那些白骨,别忘了回家。
清明雨上,牧笛悠扬;
催行人断肠,又泪如雨下。
生死茫茫,雪衣如华;
伶仃的白发,梳弄着牵挂。
岁岁年年,清明雨上,一位女子总会出现在王文宗烈士的照片旁,对着墙上的照片,久久伫立,不知不觉泪已拆两行。指缝太宽,时光太瘦,就这样,60年光阴从指缝间悄悄流走,青丝变白发,可她,还守候在那里……
又过清明雨上,我们来到了这位早已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中,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屋檐细雨蒙蒙,停在初见季节;春风绿过柳叶,她曾笑得无邪
她,叫葛璀瑾,武进人,从小就被迫成为了童养媳,但性格刚烈,不甘向命运低头的她在19岁那年就断绝了与家中的所有关系,离家出走,只身到上海打工,后来命途坎坷,辗转波折又回到常州,在大成一厂成为一名纺织女工。一年后,追求上进的她用一年积累的所有积蓄在民教馆半工半读。就是在这所学校,老师将一个人带到了她的生命里,从此,她的心,不再孤单。
如果当时,没有萍水相逢的机缘,如果当时,没有惊鸿一瞥的惊艳,如果两人不曾相识,如果时光能够流转,他们会不会仍然选择,走入这个结局?
初见时,蒙蒙细雨笼罩着屋檐,也轻轻地包裹了着她的心,她还不知道,眼前气度不凡、顾盼生辉的男子是一名出色的地下工作者,经常往返于常州、无锡、苏州、上海和浙江之间,传递各种情报,也许,那些有着不可估量价值的信息就在他的只言片语间。
认识他一个月后,她收到一个特殊的任务,成为王文宗的“妻子”,掩护王文宗在常州的情报工作,因为是他,她的心里竟有些窃喜。于是,每一次王文宗去传达情报时,都有一位女孩陪伴着他,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鸟依人般地依偎着他,仿佛真的是他的恋人,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竟没有丝毫的破绽。
王文宗还给她布置了一个特殊的家庭作业,每天练一页毛笔字和一页钢笔字,每一天,每一页,每一笔她都精雕细琢,一丝不苟,但“我记得有一次我偷懒,一天把一个礼拜的全部写完了,不想他一看就立刻发现了,因为他说每天一页每天都会有进步,而一天写完只会越写越差。从此我再也没有偷懒。”
1948年秋的一天,一次任务结束后,王文宗忽然叫住了她,神秘地将她带到一边,把一份温暖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喏,这是棉毛衫,买给你穿的。”那样简单的一句话,那样朴素的一份礼物,却让她的心雀跃不已,她抬起头望着他,笑靥如花,天真无邪如同孩童一般。“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穿棉毛衫。那件衣服我穿了整整二十年,都没舍得扔。”说到这里的老人,沉浸在回忆里,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娇羞,真是羡煞旁人。
后来她又收到了他祖传的玉镯,就这样,他们在一起时,相偎相依;不在一起时,相念相牵,终于,在组织的支持下,他们喜结连理。
有人喊他名字,直到声嘶力竭;若魂魄能知觉,黄泉下不忘却
1949年3月20日,一个人让老人永生难忘的日子,因为那一天,他们,结婚了!一瓶酒一碟萝卜干和7个人,在周线巷的汪家举行仪式,虽然简单,新婚的他们却洋溢的满满的甜蜜和幸福,他揭开了她的红盖头,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仪式结束后,他们来到了常州大戏院看电影,可是“当时我们走进电影院时,我就觉得周围气氛异常,我连忙告诉了王文宗,并趁着场内熄灯偷偷从后门跑出了戏院。”命运开始露出了凶恶的端倪,让新婚的恋人隐隐地感到不安,新婚之夜,王文宗把她的手放在他胸口,目光坚定:“我们都是脑袋提在手里干革命的,如果我哪天出了事,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等我。”
6天,对于一辈子来说,是那样短暂,更何况是对于深爱着彼此的他们。说好的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可是他们,却只有,从白昼到黑夜,跨越生和死的6天。新婚第七天,他去无锡执行任务,至此,再无音讯,直到她从朋友处得知,王文宗被叛徒出卖已经被押回了常州,关在大庙弄的监狱里。于是她马不停蹄地赶到监狱,在不知承受了多少狱警的击打和凌虐后,深受重伤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咬紧牙关,连滚带爬,终于进入了监狱深处,可是一同关押的狱友告诉她,不久前他已经不知被带往了何处,她顿时心如死灰,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5月12日,一个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她,她的老师给她带来了噩耗,昨天晚上王文宗已经上海宋公园路英勇就义。心力交瘁的她大病一场,醒来后哭着求着照顾自己的人放自己去找他,经过沿途22小时的颠簸,她终于来到上海。在无数次的痛苦和绝望后,她在组织的帮助下在见到了王文宗的遗体。她伏在他早已冰冷的胸口,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凄厉的哭声,让周围的空气也悲伤地颤抖起来。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天涯路,只影向谁依;黄泉碧落去,从今分两地,千山雪,月下长相忆。
借我一刻光阴,把你看得真切;身后花开成雪,月光里不凋谢
无论是在北港的土葬坟前还是在革命烈士纪念馆和骨灰堂,60年来每次拜祭王文宗,老人总是哭得声嘶力竭:“虽然我和他曾经是假夫妻,但是我们的感情是真的。虽然我们只做了6天的夫妻,但是我这六十年来,天天都在心里为他哭泣。”
有些东西注定势不可挡,比如生,比如死,比如黯下去的夕阳,比如亮起来的黎明,比如生生世世的执念,比如摧枯拉朽的爱情,再比如宿命的邂逅。
如果相遇是一场悲剧,那么今生,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此情可待成追忆, 惟独你,是我不变的宿命。
碧落黄泉,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夜空参商般永远无法相守的悲剧。王文宗,你在三途河边,等等我!
故事的最后,老人拉着我们的手,认真的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烈士精神,做国家的栋梁!”
会的!我们一定会的!从此用我们的双眼,替你们看这世界,云万里山千叠,天尽头永不夜!
走的时候回首望去,老人还在远处凝望着我们离去,久久不愿离去。我们好像又看到了一位女子,一如既往还等在远方,衣裳单薄眉目清冽,占尽了月光。
有没有一段情: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有没有一种爱:生死契阔,沧海桑9田。
有没有个一句誓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有没有一地相思:红豆南国,愿君采撷。
有没有一行约定:发同青,鬓同雪;生同寝,死同穴。
有没有一个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繁华落尽,与子同眠。
致敬王文宗,葛璀瑾,致敬他们不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