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白乌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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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娘,今天该去学校念书了。”三妮儿睁开俩眼就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素蓝怔怔地反应了半天,才说:“嗯,是呀,我知道呀。”三妮儿就不说话了,自己起来穿着衣服。

素蓝在前边,三妮儿跟着在后头,那是第一次去学校上学的场景。

站在学校的门口,三妮儿的眼儿从来没有走过直线,而是一直瞅东瞅西,把一个新生的形象演得是出神入化。

“燕南小学。”三妮儿用手指头点着大字一个一个念,拖着的唱腔像是猪尾巴带了泥,一点也不干净。素蓝摁住三妮儿的手指头说,快走吧,别念了,一会子该迟到了。

不知道转了几个弯,走了几个楼梯口,三妮儿才到了教室,楼道里的雷锋和陈景润啥的都跟三妮儿咧着嘴巴笑。如果不是只有头没有身子的话,三妮儿就以为他们又活过来了。

因为不到上课的点儿,老师也都没来,素蓝就带着三妮儿站在教室门口一直等着,过往的学生像是下雨时的蚂蚁,四散而去。三妮儿低头看见自己的胸脯子上盖着的衣服在动弹,一直在动弹,而且还很欢实。看起来像是有个乌鸦在衣服里拍打着翅膀,嫌闷,要飞出来一样。三妮儿想要伸手抓住它,它却不老实得很,低头的当儿就钻到了别的地儿,于是三妮儿就又把腿抖动起来,再后来干脆把手也抖了起来,素蓝看了她一眼,三妮儿也没说是因为身上有个大乌鸦。

三妮儿被安排在最右排的第一桌,和一个娇小的女生在一桌。

 “你好,我叫王晓梅,你坐在这儿吧,这儿没人。” 那小女孩说这话的时候,早把一半的干净桌子给三妮儿腾了出来,还帮着三妮儿往外掏书。

三妮儿抬头笑了笑说:“谢谢你。”这话还是在王庄念书的时候书上看到的。三妮儿的老师说,当被人帮助的时候要说“谢谢”,而帮助别人的人要说声儿 “不客气”。

三妮儿的确是说了谢谢,但王晓梅没有说不客气,而是笑了笑,如桃花灿烂。

关于类似的礼貌话还有好多。

有一次,二狗朝老师打了小报告说:“老师,你教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我刚才看见王子寒让别人给她做哩,老师你管不管呀?。”

于是老师就当着全班六个学生的面,把三妮儿喊到了讲台上,用手指头朝三妮儿的脑门上用力地一戳,三妮儿就差点儿来个狗吃屎。老师说:“我不是教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吗?你怎么就让别人给你做呀?”

“老师也说了同学间要相互帮助。”说完,其他的五个孩子都抿着嘴笑了。老师脱下自己的破凉鞋,啪的一声钉在了三妮儿的屁股上。吼了一声说:“下去吧你,罚你写三篇字,写不完别回家吃饭去。”

三妮儿掉眼泪的时候,老师低头正穿着鞋,其他的孩子也都匆匆地低头看书,只有二狗把嘴巴张着,能塞进去个核桃,嘴角还粘着口水,眼睛瞪得是铜铃一样地大,不知道是被老师吓到了,还是得意死了。

以后三妮儿除了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很少让别人帮她以外,还有就是经常听见秀玲朝街里骂谁家的孩子把她家的大黑锅砸了个窟窿,要不就是骂谁家的娃儿把她家院墙外边的瓜蔓给割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王晓梅的羊角小辫子使劲儿地以脖子为圆心,来回地画圆,不大一会儿,三妮儿就觉得乌鸦走了,身上的乌鸦走了。

2

第一节课上的是数学。

数学课上讲的题,三妮儿在家的时候就学过了,于是在王晓梅低头做题的时候,三妮儿就把眼放在了数学老师身上。

要介绍数学老师,首先要说她是个女的,然后再说她的模样。美,的确很美,至少三妮儿觉得很美,村子里的女人没有比她美的了。头发直直地爬在后背上,像是房上修补裂缝的黑色液体,黑得发光。这样发光的头发,在村子里都是吃了油条以后把手在头发上蹭蹭才有的,要不就是在梳子上,吐上了一口唾沫。村子里的人是从来不把头发披散着的,人家都说那样像疯子,其实像不像疯子都是不重要的,关键是下地干活不方便,于是都把头发拧成个大麻花吊在后脑勺子上。若说谁家的媳妇散着头发露面了,那不是刚睡醒,就是刚洗完澡了,是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所以头发是不散着的。

三妮儿看够了数学老师以后,就开始在纸上轻飘飘地做题了。

第二节课上的就是自然。这是王晓梅说的。

三妮儿看了看老师提的一盒子工具,就觉得诧异,眼睛大了好多。感觉自己梦想的科学家原来就这么近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王子寒,你们那儿学不学这些东西呀?你们那儿都干啥呀?”王晓梅用胳膊肘儿撞了撞三妮儿,仰着可爱的头看着三妮儿。

“我们那儿就学数学和语文,其他的就都不学了。老师有时候还会让我们到树上给她弄榆钱,说是吃榆钱疙瘩,再有时候就是让我们一边儿看电视一边儿摘花生。别的就不学了。”三妮儿的话没让王晓梅觉得王庄的教学落后,只是学个数学和语文,反倒是觉得很是好玩,还有榆钱,还有花生,只听得她是一愣一愣的,像个手工精致的木偶。

“王子寒,那你们那儿还有啥呀?在学校不上课的时候有没有个人朗诵呀,舞蹈呀,或者演出啥的?”

“没有,我们都是集体朗诵,坐在墙根儿子里全班六个人一起朗诵,老师还说音儿要大,要圆。让我们自己背东西的时候,我们就争着抢着要到猪圈里去背,因为那儿没猪的时候很清静。我们那儿不时兴跳舞。最多就是老师让我们玩的时候,我们有时候钻到附近的石头林里,各自都有各自的家,然后拔上几根草做饭,过家家。有时候我们就在老师家里玩捉迷藏,有一次我还从老师家的墙头上,顺着靠着墙的玉米秸溜下来了,弄了一裤子的烂叶子。”

“哇塞……”王晓梅故意将这个调子拉得悠长,嘴巴张得很大。还没说完,嘴巴啪唧闭上了。

“你……老师好!”因为班长喊了声“起立”。王晓梅觉得有人在朝三妮儿看。

“同学们好,今天呢我们主要是做一个实验,做的实验很简单,你们打开书的第三页,看看,我们主要是在一个有三个小洞的试管里装满水,然后打开塞住小洞的棉布,看哪个小洞流出来的水最多……”老师喋喋不休地讲着,因为没有数学老师漂亮,三妮儿就不看她了。

“最下边的那个小洞。”王晓梅在底下偷偷地说了一句。

“真的呀?你怎么知道哩?”三妮儿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同桌,觉得她很聪明。

“书上写着哩。”说完,王晓梅把书放在了桌子中间,给了三妮儿一个大大的笑。

看着王晓梅的课本,在看看王晓梅的笑,三妮儿不自觉地也笑了,突然想起了在王庄的学校里的其他同学,也想起了二狗。

整整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3

中午放学的时候,三妮儿和雷锋、陈景润都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就被书包拽跑了。

三妮儿一路小跑,像脚底下踩了油。她要跟素蓝说,她遇见了一个怎么可爱的同桌,怎么漂亮的老师,怎么惊诧的科学。想着这些的时候,太阳也高兴地跳到了头顶。

素蓝走了。

素蓝走了,这是三妮儿回到四婶儿家的时候才知道的。

“婶儿,我娘哩?”三妮儿看不到素蓝就问洗菜的婶婶。

“你娘送你上学回来以后就走了,回家去了,说是等你周末放假的时候来接你。”四婶儿没正眼看三妮儿低头洗菜。

三妮儿的书包扑通一声跪在了桌子上,真真一个奴才样儿。三妮儿安详地站在那儿接受书包的朝拜,好像还沉浸在被崇拜和被敬仰的快乐里,丢了魂,一时也没了动静。

“愣着干啥哩?把书包放下,帮我洗洗碗。”四婶儿的话把三妮儿的魂又招了回来。

吃饭的时候,献宝一个劲儿地说:“三妮儿啊,你可吃饱啊,别饿着,没事啊,使劲儿吃吧。”

张静白了他一眼说:“这儿也没别人,你说就说了,这儿要是再有个人,人家还以为不待见她,虐待她哩,我可没怎么着她。”大米饭的米粒塞满了张静的嘴巴,像是白花花的蛆。蛆扭着屁股钻进去的时候,从缝儿里漏出了张静的音儿。

献宝没理她,自顾自地吃饭,偶尔抬头说:“三妮儿,多吃点菜,吃菜。”

三妮儿只是满脑子想着她娘,就啥也没听见,也就啥也没说。

吃了饭,三妮儿钻进自己的屋子,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她娘怎么说都没说就走了呢?她还没给她娘说今天学校里的事哩。大热的天儿,她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她后来掀开了被子,是因为张静她爹进来了。

“娃儿,睡觉哩?”老头耷拉着头,细声细气儿地问。

“爷爷,嗯,我们下午两点半才上课哩,没啥事,就睡会儿。”

“那你得两点起,你认识这表不?”

“认识。”

“嗯,这表会叫,几点了就叫几声,等它叫十四声的时候就是两点了,你就该起来了,你要是听不出来呀也没事,到点儿了我叫你,你就睡吧。”

“嗯,行,没事,爷爷。”三妮儿就目送着老头出去了。

三妮儿躺在炕上不想她娘的时候,就想起了她爷爷。

不过,三妮儿觉得,她爷爷除了这老头的样子像四婶儿的爹以外,别的地方就不像了。

至少她爷爷从来没有朝她笑过。两个牛蛋一样的眼睛瞪着她的时候都可能随时会掉下来。她奶奶偷偷给她的东西也会被他一巴掌打掉,即使是吃到了嘴巴里,他骂三妮儿几句,三妮儿歪着嘴一哭,那东西也就老老实实地从嘴里被吓出来了,然后他顺手捡起来喂了狗。她爷爷把三妮儿的弟弟放在驴车上推着,三妮儿就在后头跑着追,她爷爷让她回家,她不回,就拿起了一块土坷垃朝她扔了过去。三妮儿转身一跑,就看见素蓝提着喂猪桶坐在大门上正哭哩。

“臭三儿啊,过来吧,你爷不待见你,咱就别追着跑了。”素蓝拉着三妮儿的手,一滴眼泪就掉在了三妮儿手背上,另一滴掉在了泔水桶里。三妮儿看了看她娘,以后再也没有追过她爷爷。

她爷爷死的时候,很多人看了三妮儿的笑话,人家都说这娃儿没良心,她爷爷死了,她都一声也不哭,一个泪星子也没有。三妮儿听着别人说她,就没吭一句,只是使劲儿努了一把劲儿,放了个屁,走了。

后来,街里又多了几家子骂街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把做饭的大锅给砸了,在门上写了好多“王八看”的字样。

三妮儿扳着手指头想,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她爷爷是前年死的,才死了两年了,三妮儿觉得一百年也该有了。

三妮儿躺在屋里听着表叫唤的时候,张静他爹就按时进了三妮儿的屋儿。临走的时候,三妮儿喊了声“爷爷”。

4

下午上的第一节课是体育。

体育课站队的时候,因为是新生,三妮儿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儿,等到人家都站好了的时候,她被王晓梅偷偷地拽到了身边,但还是被老师抽出来了。

“你怎么那么慢呀站队?”体育老师的身高和嗓音一样的让人难以超越。

“我,我不知道站哪儿。”三妮儿嗫嚅道,像是能被人一把拎起来掐到脖子的小鸡。

“不知道站哪儿?”

“老师,她是新来的,没上过体育课。”班长是个胖女生,说完就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了。胖女生的个头很大,衣服贴在身上都变了形,但是虽说胖是胖了些,却不给人闷的感觉,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感觉,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因为素蓝说过眼仁黄的人都不好惹。

三妮儿翻了翻自己的眼睛。

班长的一嗓子,就好比拿了了喇叭在班里喊了一声一样,三妮儿觉得自己就像英雄也像狗熊一样地在一个固定的场合下被所有人直接地接受了。

“哦,是新生呀,那行,那你就站那儿吧,下次记得快点。”老师就转身去给学生们发体育器材了。各自四散开来玩着自己的东西。

王晓梅觉得这体育课没有三妮儿的故事好玩,就拉了三妮儿蹲到大树下听三妮儿讲故事了。

时不时地也有些个人儿凑过来,对三妮儿问这问那的。一簇一簇的人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苍蝇叮着一个有缝儿的蛋。一个球从天而降,砸了下来,活脱脱就像是一石头砸在了一摊子牛粪上,围着的苍蝇被溅了一身的屎,于是扭头走了,好久都没有再来过。这样,围着三妮儿的人也散了,只剩下王晓梅了。

“子寒,我要去厕所你去不?”王晓梅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起身说。

“好呀,走。”

看着三妮儿像是一头牛似的朝东走了,王晓梅喊了一声说:“唉,厕所不是在那儿,是那儿呀。”她指了西边。

“那一群女生进的不是厕所吗?”三妮儿一脸疑惑地看着东边也有一簇簇的人朝一个地方走去,出来的时候,有人还在提着裤子,撩着衣服。

“是倒是也是,不过我们不去那个厕所,那是高年级的人去的,大部分都是六年级的。”王晓梅的笑脸红扑扑地像是被人比喻腻歪了的红苹果,但三妮儿觉得苹果不好吃,就说像是草莓。

“呀,这里的厕所也要分年级呀?”三妮儿嘟囔了一声。这燕南小学处处都是要讲求年级的,体育课上也有年级之分,一二年级的孩子可以玩爬梯,爬软网,打单杠,五六年级的孩子可以踢球。而她们只能踢毽子跳绳。这就连厕所也要分个年级。

“那我们去那个厕所是不是就要挨老师批评呀?”三妮儿还在不停地问。

“老师才不管你上哪个厕所呢,只是一般的人都不去,你怎么就偏想去那个厕所呀?”

“那是为大年纪的人准备的。知道了吧。”王晓梅和三妮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王晓梅回头一看,是班长贴在三妮儿的耳朵根儿上说话。

话完了,班长也走了,看着班长的背影,足足挡住了一大片的风景,三妮儿擦了擦耳朵上的水珠子。心里真不知道是啥滋味。王晓梅被三妮儿拉去了西边的厕所。

“丽娟,下节课是咱班主任的课,你那作文写完了没呀?”班长朝着一个女生喊。

“没呢,反正我也让老师不待见,老师才不会管我哩。”丽娟在厕所里提着裤子,使劲儿地勒着裤腰带,那小腰就像是麻杆,风一吹就折断了。

5

上语文课的时候,班主任站到了讲台上。

“这节课,我们不讲什么,因为一会儿朗诵的同学要到下边练习朗诵,剩下的同学就看看后边的作文怎么写,明天交一篇。”

老师话一停,哗啦啦地一群同学就如出笼的鸟跑出去了。剩下的学生如同不够刑满释放的囚犯,在老师监管下,乖乖地低下头看书。

“你的书呢?怎么没书呀?”班主任尖利的嗓子把学生都吓了一个激灵,只是他们在打完激灵之后,并不抬头看看这个让自己激灵的场面,而是又吸了口气,等着激灵之后更大的激灵。

“老师,我,我把书丢家里了,忘了带。”小女孩的声音像晚上没有了配偶的可怜的蚊子声儿。

“忘了?那你怎么知道来呀?你怎么忘不了吃呀?你怎么忘不了你姓什么叫什么呀?你爹要是从人群里喊你,你肯定知道哪个是你爹,这个你怎么忘不了啊?”班主任拧着小女孩的耳朵把她从座位上提溜了起来,就像在地里费劲地拔出了一个白萝卜。

小女孩把手抬到空中想要掰开老师拽着耳朵的手,却不敢,尴尬地挺着,张着五个爪子,嘤嘤地哭了。

班主任又是使劲儿地把小女孩的耳朵一抻,顺着她的脸就推了一把,小女孩一个趔趄,两条腿儿打了拌儿,身子就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

“站着,长点记性。”那女孩子哭得没了声音,像是失去了贞操一样幽怨。老师维持了正义之后,又开始到别处踱步。

学生们低着头看小熊的故事,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小笨熊,好能设身处地地写出一篇作文。书上的熊抱着一罐子蜜在大树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是书,对,是书打在了谁的头上。

“上课也敢睡着?你以为你是书上的狗熊呀。你,出来一下。”班主任背着手,后面狗一样地跟了一条人。

“进来,把门关上。”班主任走进办公室,两条腿占了两个凳子,喝了口茶,看着眼前的这条人。

小眼睛满是睡意,如一条黑线般细长,上面的眉毛短的像是点上去的。一脸的雀斑点缀在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像是星星点点的家雀的屎,于是才有了雀斑。肉肉的鼻头像是狗一样地掀着两个窟窿眼儿,底下安装了个吹火嘴。小胳膊小腿小身子,是个典型的没有长开的人儿。锅盖儿头,除了一身女装以外,还以为是个体弱的男孩子站在跟前呢。

“你就是新来的王子寒?”班主任瞅了第一眼就省了第二眼。

“嗯。”三妮儿的身上又招来了乌鸦。

“你怎么刚来就睡觉呀?上课不好好学,就知道睡觉?你是从村里来的,来这儿上学不容易,你还敢睡觉?”班主任放下那杯茶,连珠炮式的话除了让三妮儿无话可说以外,还把唾沫星子擦了三妮儿的脸。

素蓝说,长一脸的雀斑是因为撒尿的时候,低头看了,尿星子溅到了脸上才长成了雀斑。那唾沫星子溅到脸上应该也会长雀斑吧。

因为乌鸦堵住了嘴巴,所以三妮儿没说话。

“明天上午让你家长来见我。”

“没家长。”三妮儿突然就觉得乌鸦又没了,想都没想就说了。

“啥?你没家长?”班主任的眼眉拧成柳条状竖挂着。

“我娘今天刚回家,我就住我叔家。”三妮儿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班主任从椅子站起来,伸开了手。三妮儿俩眼一闭,想象着耳朵火辣辣地疼,可是耳朵没有疼,三妮儿就睁开了眼,老师在她身后倒水呢。

“既然你家长没在的话,那就让那个你叔或者你婶儿来吧,我跟她们谈谈。明天上课之前让她们过来吧。”

见三妮儿没有说话,班主任又说“行了,你去吧,这次别睡了啊。”

三妮儿把想要求老师的可怜的求饶的话咽回去了。

关上门出去的时候,三妮儿想了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没敢把话说出来,只觉得是一团黑色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将三妮儿推了出去,是一团黑色,那是十个脚趾甲的颜色。

三妮儿进教室坐在了座位上,没有人看她,因为她始终是低着头的。她看了看旁边王晓梅,只剩下了一把空椅子,怔了怔,眼泪吧嗒吧嗒地把那狗熊抱着的一罐子蜜给弄脏了。

6

回家的时候,三妮儿没有打招呼地就自己钻进了屋子里,写了作文。作文上,她这样写到:

“小熊意外地在树下挖出了一罐子蜜,就非常高兴地抱着罐子乐了,不知怎地,小熊就躺在树下睡着了,睡着了的小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梦见树顶上有个白色的乌鸦在叫喊她,她侧了侧身子没有理乌鸦,依然抱着蜜。突然,她听见一种嘈杂的声音,睁开眼,一群白乌鸦把蜜偷偷地吃了个精光,于是小熊就呜呜地哭了出来,于是把自己哭醒了。醒了的小熊只知道自己眼睛里有了泪水,手背上是一些白色的乌鸦屎,只是……”

“三妮儿呀,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估摸着现在你也该放学回来了,就没见到人,我纳闷呢,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不懂事。”张静的脑袋从玻璃里钻出来,吓了三妮儿一跳。

“嗯,知道了,婶儿。”

三妮儿在后面加上了一句“没有蜜”,又加了个句号,才算是把作文完成了。

三妮儿其实并没有把喊家长的事情告诉张静,在她的心里,只有素蓝和天奇是她的家长,而叔叔和婶婶都不是。更何况,三妮儿素来怕张静,所以就没敢说。可三妮儿却交上了狗屎运,竟然真的如她所愿,老师把这事给忘记了。三妮儿就觉得自己如同被手掌袭击的蚂蚁一样,侥幸地从指缝间溜走了,为此,三妮儿在不想素蓝的时候,就会想这件事。

一周,说长就长,说短就短,可往往在心里有了期待的时候会显得特别地漫长,扳着手指头数了好些天,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直把三妮儿急出了眼泪。

从此,三妮儿迷恋上了屋里的那面镜子,没事的时候总是站在镜子面前,看自己那张实在没啥好看的脸,但看着看着就掉了眼泪。那泪珠子还未从镜子上滑下来,却早已从眼角滴进了嘴巴里。

然后,眼泪在嘴里含着,很咸。再然后,就是咬着泪珠子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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