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课上布置了一个作业。他指着我说,你回去把我刚才的提议写成一篇小说,作为本周的作业,下周交给我。尽管我内心一万个不乐意,可是我还是默默认可了老师的养成式教育,他是我的导师,他给了我足够的自由,顺带捎上了最中肯的建议和最尖锐的批评。我内心还是喜欢他的。
我躺在床上,一直构思着我的小说,写一个男人?要不写女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忽明忽暗的思绪间,我似乎听到舍友们洗漱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回座位和洗漱台之间的人字拖脚步一如往常地嗒嗒,嗒嗒……
我突然听见几声公鸡打鸣声,接着便看见一个女人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翻身下床,穿好昨晚睡前准备好的枕边的衣裤,轻轻地替熟睡的孩子拉了拉被沿,把被沿在孩子的下巴边按了两手,转身提门摸出房间。一边捋着耳边的一绺头发,一边在火塘边蹲下,用铁夹拨开土灰,把闪着星星点点的火炭夹到一堆,压上炉边烘焙好的杉木刺,用火筒吹了几吹,火便着了,搭上柴火,把水壶放上炉灶,任它烟火缭绕。
女人刷完牙回来,水壶里的水已经可以用来洗脸,将昨晚的剩饭剐些许油炒至焦香,就着铝锅里的清茶咽下。泡好碗筷,天已经泛白,鸡接二连三吵吵嚷嚷起来。女人来到杉树皮杂房,打开杉树皮门,钻到扁担下,撑起昨晚扎好的一担茶叶,颤抖着带上树皮门,出去了。摇摇晃晃,一脚大一脚小,踏着泥泞,消失在秋雨后微凉的白雾里。
孩子猛地醒了。
来不及揉搓迷糊的双眼,顾不得穿衣服,还不懂得自己扯齐因踢被子蹭得一高一低的秋裤,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看窗台旁口盅里的牙刷还在不在。
不在了!孩子冲进木皮房:不见了!
身高还够不着门栓,他呜呜哇哇地在伙房、堂屋和木皮房之间来来回回跑。要出去?怎么办?追不追?为什么要骗人?要来不及了,要追不上了……小小的脑容量早已装不下更多的慌张。他大哭起来,边哭边拉木皮门,几番拉扯,竹子做的门脚终于迈过了高低不平的泥坎——门开了。他开始嚎啕,奔跑中颤抖着的哭声仿佛被吸进了晨雾里,得不到半点回应。他泪眼婆娑,吸着两行鼻涕,低着头在泥地上寻找着女人的脚印,专注得甚至忘记了要哭出声音。终于,他在下坡处村民生活用水走过的地方找到了长长的脚印。他又开始放声哭,一脚大一脚小地跑,似乎他只要继续流眼泪,就能有什么方法找到远去的女人。
大雾不停地从山谷里爬上来,雾气平铺,犹如在眼前拉上了一道白色帘子,帘子越拉越宽,越拉越薄,满眼都是一片迷蒙。
“婶娘,婶娘哎!”
“婶娘,婶娘哎!”对面山上也有人在喊。
“婶娘,婶娘哎!”身后山上也有人在喊。
因为四面全是山,在村口朝着对面的灰白屏障喊一声,能听见一串回声,他在自己的回声里崩溃。
突然,他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提了起来,钻心的疼从小腿传上来,“嗯!追你个死!赶死赶骨头!”光着膀子的男人,挥着手中那条在路边扒下的杉木刺,隔着秋裤在他身上唰下一道又一到红印,嘶嚎声伴着男人的手臂挥动略带节奏,他只是朝着对面的大山哭,小脸蛋不知是因为脑子缺氧憋红了还是跑得太着急涨红了,眼泪在滚烫的脸上只剩下些许泪痕。男人骂骂咧咧提着他往回走,他开始一路啜泣,老久喘不过一口气地啜泣。一个算命的曾和女人说,这孩子八字重,命硬,犯人,不好养,让他以后称呼父母为叔叔婶婶,应该会有所改善。叔叔打人不知轻重。
这时,女人早已爬上了山顶,在下坡了。
迷糊中,眼角滑下的泪珠滴落在了耳朵里,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