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木梳。一头银丝。随着木梳上下左右的节奏。银丝飘呀飘,飘呀飘。在暖暖的晨阳下,闪闪发亮。。。
她 挥舞的手是那样缓慢,那样熟悉。她就是我的姥姥。
在无数穿越时空画面中。她,总是以这样的姿态,呈现在我的脑海。
姥姥已离世十多年了。但我仍时时想起她,怀念她。
那一头银丝所承载的画,不仅仅是画面,是一段段难忘的回忆。
那时,她已经80了。姥姥离我家不太远,常常拎一个马甲,十步一歇地来我家。
我妈是她唯一的闺女。她那么大岁数仍旧惦记,惦记唯一的女儿。因为这唯一的女儿,有着太多的孩子,太多的孩子也让她操心。
在她眼中,尽管他们大了。但是,以自己的要求甚远。她必须知晓他们,告诉他们,怎么做?因此,她必须每天来一趟。除非特别大的风,特别大的雨。
我们那时尚小,十岁左右的年纪,是玩耍的年龄。
可是姥姥看来,应该帮父母做更多的家务,帮助自己的女儿减轻负担。
我们还是成长的年龄,还是不太明事理的年龄。因而常常在姥姥的急促叫喊中,“起床啦,都几点了,太阳 晒屁屁了,快起床。帮你妈干点活。”
我们常常翻几个身,最不爱听姥姥的喊叫,因为我们还没在梦中醒来。
妈妈虽然心疼我们。但是姥姥的面儿得给,况且日头老高了,就说:“娃娃们起来,看你姥这么大岁数了,招呼你们不起来,像话吗?”
我们只好 爬了起来,穿好衣服。
这时,姥姥又吩咐我们干这干那,打水啦、烧火了,喂喂鸡。。。
我们不情愿的嘟小嘴儿。但是没办法,只能照办, 本想草草对付了事。
没想到,姥姥哒哒哒的拐棍声传来,扭头一看,姥姥已经到了面前。
看了看所做的活儿,就又忍不住一阵唠叨,烧火,火一定要看好,以免失火。喂鸡时,要认真。说着,用竹杖指了指,散落在盆外的鸡食。。。
这时,我们想这老太太,太絮叨了。
姥姥爱干净。
帮我家干点活后,通常爱洗洗头发。姥姥,跟过去的小脚女人一样,常梳一个发髻。发髻抖散开来?满头银发,像瀑布一样。她坐马甲上,一手捋顺长发,另一只手用木梳悠闲地梳着。这时候,就觉得姥姥与平常不一样,银丝似雪,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岁月。
有时,她拿着木梳卡在发丝里不动,满脸慈祥,有时目光里充满幸福温暖,有时又是痛苦悲伤好象在回忆啥?
我就悄悄问妈妈:“姥姥怎么了?“
妈妈轻声说:“你姥姥,那是在想以前。“
“以前怎么了?“
“嘘。“
妈妈小声制止了我。
以后,我慢慢问妈妈,才知,姥姥38岁,姥爷就没了,大舅才11岁,妈妈才8岁,最小的四舅才3岁。原来的日子挺好的。姥爷会许多手艺,炸油条,赶集卖;高粱熟了,刨笤帚;做糖葫芦。总之,一家人十来口子,虽不算小康,但温饱是没问题的。
可是,时间就定格在姥姥38岁那年,一向健康的姥爷,突然得了重病,不久就撒手人寰。
妈妈讲到这里,眼圈也红红的,“你姥姥,那时感觉天塌了,你舅我们也感觉像是掉到冰窟窿里。。。“妈妈顿了顿又说:“以前,你姥爷在时,妈妈感觉可幸福了,无忧无虑地玩,你姥爷把卖剩的油条,糖葫芦给我们吃。。。
妈妈和现在的你一样也爱吃甜的,糖葫芦嚼在嘴里,甜在心里。。。可是一切都没了。”妈妈有些哽咽。
妈妈落泪,我也眼圈发湿。。。不知为何扎在妈妈的怀里,仿佛也明白了什么。透过姥姥飘飘银丝,能感觉她眼里的幸福和忧伤。对姥姥也有了新的认识。
一天,我正从屋门外,就听母亲说:“妈,这钱,我不能要,您还得买药呢?”
“拿着,药可以不买,学必须得上。你们不就是没钱上学,才。。。咳咳。。。嗯--- 。。。咳咳咳。。。”
“妈-----看,您的老毛病有犯了,这得吃药 。钱,不能要”。
“拿着,别让我生气了,咳咳 。。。你们没怎么上学,咳咳。。现在条件比以前强多了。就这20元的生活费。咳咳咳,给我大外甥,没准,将来还出一个大学生呢。咳咳。。。”
“妈----”
“甭担心我,咳咳”。
在外面听着的我,觉得姥姥真是不一般。姥姥有喘病,这次大哥上学要生活费,因家里没钱,妈妈愁死了。。。
姥姥的背是驼的,可是每年在家纺麻绳的时候,她都要亲自来。妈妈和爸爸不让。她很倔强,说你们谁有我纺得年龄长。
让我在一旁帮忙,姥姥说:“你先看着 。”
她熟练地把麻皮捻开,满是褶皱的手,轻轻一撕,一条细又匀的麻皮就撕下来,如是几回,已有一缕麻皮了。我看了觉得这还不简单,说:“姥姥,我来。”。
我拿着轻如鸿毛似的麻皮,两手任性地撕下一条。
“不行的,不行的。”姥姥打断了我 。
“这怎么行,一会纺的时候,麻绳不会齐整,也不会结实的。”
姥姥拿了麻皮说,“我再给你示范一次,手要稳,劲要轻,还要顺线。再来一次。”
我接过麻皮,尽量按照姥姥说得去做,又撕了一条。
姥姥看了看,“这还差不多” 。又说,“知道姥姥为啥让你打下手吗?”
我摇了摇头。“姥姥平常看你做事不认真,这活看似简单,但是磨人,精细。很适合锻炼你。”
我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好象真有这毛病。
既然姥姥这么说了,我就应注意了。接下去的活,增加细心的意识,我们祖孙两顺利完成了。
纺完,姥姥拿出一条说:“这给你,院里不是有棵大杏树吗,你可以拴上荡秋千。”
我一听高兴极了,连胜说谢谢姥姥。
姥姥笑了,头上的银丝有几缕飘在额头,非常和蔼可亲。
姥姥病了,得了重感冒,妈妈接到我家。
她在炕上躺了几天,就嚷嚷着要洗头发。妈妈说:“您还在病着,现在又值秋后,天凉。”
姥姥说:“没事,你不让我洗,肯定要出事,这头皮天天躺着,要痒死了。”
母亲没辙,找了个折中办法,说:“洗,可以,得,我给你洗。”
姥姥依了 。
妈妈打好热水,就让姥姥靠在墙上,慢慢地用湿手巾给她擦。
姥姥却在一旁喘着粗气唠叨着:“嗨,这成废人了,这点小事,还得用你们。”
“妈,瞧您说的,这都是应该的。您在我们小时候也不是常给我们洗吗?”
“那不一样。”
“怎不一样?”
“你们还小。”
“现在,你也不小吗。”
“我,多大了,还小。“
“俗语老小孩,老小孩。”
“这 。。“
噗嗤姥姥笑了。
妈妈用心地给姥姥搓洗着长长的银丝,姥姥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我觉得那个画面好美好美。。。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姥姥自己洗完头后,在阳光底下晒。很快 ,头发就干了。银丝随风轻扬,姥姥享受着风儿和阳光的爱抚,闭上眼睛沉醉,沉醉。。。再也没有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