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五期·容

“这一路上红黄相间，红绿灯也多，就近变道，改道走外环吧。”先生邵峰坐在副驾上，一边在手机上滑动着，一边不容置辩地说。

彼时，车外细雨朦胧，雨刮器伴着如丝细雨轻轻地挥舞着；单向四车道的城市主干道上，车流如织，宛如一条条匍匐前行的长龙。车内，后座上的儿子端着手机争分夺秒地刷着短视频，俏皮可爱的女儿紧挨着哥哥蹭手机，时而还活跃下气氛。我紧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跟紧前车。

“哎，这脑袋不转弯啊，硬要凑热闹，蜗步牛车。”邵峰唉声叹气地说。

“出门叫你开吧，你说我路况熟，结果倒好，坐上副驾就成指挥了。这是通往儿子学校最直的一条路，平时我们都走这条，这都走了三分之一了。今天开学又下雨，哪里不堵了？何况学校在市中心，就是换外环，也只是一段路。”我压抑着心里的憋屈，娓娓道来。

“你看这导航，不是黄就是红，堵得很，要不，你变道靠边停，我来开？”邵峰继续说。

“爸，妈妈开车，你能不能安静点儿？慢就慢点儿，又不会迟到，你瞎折腾什么呀？”儿子不耐烦地嚷嚷。

“得，好心当作驴肝肺了，那你们就当摇摇篮，安心睡一觉吧。”邵峰听出儿子的不满，一边撇下手机摆手作罢，一边焦虑地左右张望。

听着父子俩的对话，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暗自窃喜儿子的仗义执言，也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了下邵峰满脸的焦虑。听着他的长吁短叹，霎那间，我竟有点儿忍俊不禁。

“呵呵，淡定淡定，市区这样的路况本就见怪不怪了，平时二三十分钟，这最多也就四十分钟，你眯一下就到了。”我于心不忍地安慰道。

“哈哈，看来我得对夫人‘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这胆儿肥了，底气也足了。任它车水马龙你自稳驾自如；任我喋喋不休，你是淡定从容啊。”邵峰转头调侃道。

“那是，我不得争口气，省得短板附体，被某些人一辈子降维打击？”我也扬眉吐气地附和。

“哈哈哈哈……”随着他爽朗的哈哈声，刚才的焦虑总算烟消云散了。我继续气定神闲地行驶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他也开始闭目养神了，后座的兄妹俩依旧捧着手机自娱自乐。半小时后，我们平安抵达儿子的学校，择地驻车后，一起携带着儿子的大包小包，把他送进宿舍、安顿妥当。

返程时，邵峰自告奋勇地说他来开，我也乐得清闲自在，陪着女儿坐在后座。没了手机的诱惑，女儿一会儿功夫就靠着我酣然入睡了。女儿入睡后，我看了看时不时瞅导航的邵峰，欲言又止，索性闭眼假寐起来。

当世界陷入安静时，学车练车的一些囧事悄无声息地从时光深处弥散开来，浮现在我脑海心间，在隐隐作痛中催人反思。

记得我们家第一辆车是小狮子307，那还是2006年底，我们自己为婚礼和新家添置的装备。当时邵峰刚拿到驾照不久，有一天虎着胆儿就把车开回来了。那时车少路宽，开车比现在拉风。邵峰年轻气盛，等他与车混熟后，时不时趁我不注意，还要来个小漂移。有一次他玩大了，差点儿冲到悬崖，把我吓得全身冒冷汗，从此再也不坐他的副驾座，而且每每坐车，还要叨叨他几句。

与邵峰的孤勇不羁相反，我在驾驶上胆小紧张，不仅毫无天赋而且毫无想法。购车四五年，我都不曾主动去考驾照。直到2011年闺蜜约考，还说以后越来越严，在崇尚“钞票、外语、驾照”是世界三大通行证的潮流下，我被闺蜜架着走进了驾校。

令我喜出望外的是，在教练的耐心指导下，原本不被看好的笨学生，理论满分通过，桩考一次过关。至于路考，虽然考前场地训练时，我有点儿手忙脚乱，考试却侥幸过关。记得路考前半程时，陪驾考官满口粗话地说：“妈的，这哪个教练教的，开车像蛇扭，靠边停靠边停！”但当靠边停车后，他看到我楚楚可怜、噙着眼泪连连道歉的囧样，居然收起了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和颜悦色地问：“是紧张吗？”看到我点头，他便又说：“好多考生桩考和练车好好的，路考前后有车，就开始蛇行。我坐在副驾，副驾有刹车，我时刻看着了。你按自己的线路开，只看前面，别管后面。你调整下心态，记住了，按自己的车道开！”在考官的安慰指导下，我及时调整好心态，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路考。

拿到驾照后，我也曾跃跃欲试，在空旷的场地、在夜深人静的马路上。可自家车与教练车到底不同，没有副驾的刹车，让我畏手畏脚。越是这样，越容易出错；越出错，副驾的邵峰越心急如焚、非吼即叫，三番五次地降维打击。最后，他成功把我的三分钟热度扼杀，我的驾照也顺理成章成了他扣分的替罪羊。两本驾照在手，他越发孤勇不羁，座驾也换了一辆又一辆。

直到2017年，因为时常出差，女儿也小，时不时要跑医院，我越来越感觉不会开车的局限。好在我有驾照，重新练练总能上手的。

可当我跟邵峰提起时，不曾想他不假思索地说：“每个人都有短板，何必要去强行挑战短板，弄得一家人为你提心吊胆？我们单位有一同事老婆，开车把人撞没了，房子都卖了。”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现在这么多叫车软件，即使我不在，你叫车也方便。再不济，请个司机。自己把精力聚焦到擅长的领域，多创收，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回头万一不慎，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后悔都来不及。”

“你怎么就不盼着我一点儿好了？你带同事和堂妹练车，那么殷勤备至，她们是比我聪明还是勇敢？”丢下这串话，我彻底断了他陪驾的念头。但这些年来，这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虽然邵峰不带我练车，还几次三番以“短板”为由阻挠我开车；但我犟劲儿上头，九头牛都拉不回。

2017年夏天，我找到以前的教练，塞给他几盒软中华，在他的教练车上练了两小时，找回了一点儿当初学车的感觉。接着，我又请人把车库里邵峰淘汰的第二辆车，开去检修保养后，趁着他上班，在物业的带领下，慢慢练起来了。

练车的日子正好是梅雨季，多雨又闷热。物业经理应了我的活儿，他本人和手下三个工作人员轮流陪驾，趁着工作间隙，带着我在园区环道打转。

梅雨季，尤其是工作时间，园区环道行人很少；只在园区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出入行人和进出地下车库的车辆较多。每每此时，陪驾的物业师傅不仅提醒着我减速，还叫我把脚时刻放在刹车上，而他们一边打开车窗方便招呼，一边辅助我把控方向盘。在每个拐角处，他们也都辅助我把控方向盘，还教我如何通过后视镜和弯道上的凸面镜在弯道安全行车。

就这样，物业四个陪驾师傅帮我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后，陪着我在园区环道练习了一周多。虽然每天只能练个把小时，但渐渐地，我心理上不再盲目恐惧，胆子一点点大起来。以致在园区环道直行时，副驾上的师傅们渐渐不用操心了，只在门口人车出入的地方以及四个拐角处稍微把控下。园区直道上，他们或者一边打着电话处理工作，或者跟我讲着他们妻子或姐妹的练车囧事，或者在一旁烟雾缭绕。

我记得有一次开到东门，东门是小区正大门，很是恢宏壮丽，环道在东门被内外截断，一侧出来绕过恢宏的门庭，再从另一侧进入园区环道。而东门门庭这里不仅出入人车多，且门庭宽广，两侧门都带坡路。如果说人烟稀少的园区环道犹如桩考，那东门就俨然路考了。每次开到东门，我都手心冒汗，每次都需要陪驾师傅们的辅助。

园区练车的第二周，有一天，正好是物业经理陪驾，我们刚开到东北门出园区环道时，他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有急事，他一边把手辅助在方向盘示意我开，一边在电话里遥控工作，那方向盘完全是我掌控。我按照经验，也很顺利从东北门开出环道、下坡，但我绕过门庭拐弯东南侧上坡进园区时，方向盘调整不及时，险些碰到花坛。千钧一发之际，是陪驾的物业经理帮我及时打转方向，避免了一场刮擦。

等扭转方向，好不容易进入小区环道后，他一边叼着烟吞云吐雾，一边说着他妻子练车的囧事。只听他说：“没事的，你这比起我老婆开车，那是小巫见大巫。我老婆开车，那叫一个横冲直撞，我这心脏都要被她吓破胆儿了。我就没见过那么笨的人，猪脑袋一颗，看她平时生活工作中还人模人样的，那开起车来，真是不带脑子。她一个车练起来，我车灯换了两盏，全车油漆做了一遍，那代价能考好几本驾照。”

我一边应和着“呵呵”傻笑，一边为物业经理的妻子开解。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这架势，我都能猜想到他当时坐在妻子旁边的模样，十有八九就像邵峰对我一样。

平时旁人都羡慕我先生热心助人、温文尔雅，却看不到他坐在副驾座上带我练车时的大吼小叫。他自己时不时趁人不备玩个小漂移，让妻儿陪着他吓破胆儿却面无愧色。我一个启停不顺滑，他就小题大做；红绿灯处一个迟疑赶上黄灯，他就说我那样容易出事故，还净拿一些事故对我降维打击。哎！

我想陪驾的物业经理没准儿也是一边安慰鼓励我，一边默默吐槽。不然，也不会安排其他三个师傅轮流陪驾吧。

我在园区环道练到第十天时，自己可以从地下车库开到地面环道，独自练习了。只是总在园区打转也不行，之后，他们便带我一起开到二环路上练习。

二环路路宽人少，红绿灯也少，可是大货车却多。因为我练车，所以速度比一般行驶车辆慢得多。虽然我车尾贴有“实习”和“新手上路，请多关照”的警示贴，可一路上，还是招来很多鸣笛催行。

有一次，我本是靠右直行，却被后面的大货车摁喇叭，然后我就向右前匝道驶入，心想我右拐让出道让他走。不曾想，那大货车紧追不舍、喇叭长鸣，这可把我急坏了。我顿时手心冒汗、惊慌失措，带着哭腔问一旁陪驾的保安队长：“这可怎么办？他一直跟着，一直摁喇叭！”保安队长打开车窗扔了还剩半截的烟蒂，安慰我说：“别管他，让他摁，我们现在右拐车道，右拐过去靠边停”，说着，他还帮我把持方向盘。

在陪驾保安队长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右拐过去靠边停车。没想紧随而来的大货车司机，探出脑袋嚷嚷：“会不会开车啊？不会开，别上路挡道！”说着扬长而去。“你生来就会开车的啊？我开我的道，不违规违纪，挡你什么道了？找抽！”保安队长也钻出车窗，大声回击道。

见大货车绝尘而去，他又压低嗓门安慰我：“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搭理他！这种二愣子货就是在你们女司机面前耍威风。你行你的道，只要前面没追尾，后面和左右怎么摁，你都别鸟他！他也不敢来撞的！你越是让，越容易出事故！记住了！”

说罢，他又讲他妹妹学车的趣事。“我跟你说啊，我妹，我亲妹，985院校的高材生，临床医学研究生毕业。她去年拿了驾照，就心急火燎地拉着我练车，有一天，我坐在副驾接个电话功夫，赶上后车不停摁喇叭，她就手忙脚乱向左变道。她自己开得又慢，被左侧后车追尾。车损是小事，差点儿把小命都搭上了，至今都不敢碰车。那脑袋就跟榆木疙瘩一样，我都怀疑她这高考研考是不是猫子碰到死耗子。你说开车多容易的事儿，咋就不开窍？”

听着他噼里啪啦一顿数落妹妹，我真是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进去。待他吐槽完，我们规划好路线重新启动后，他又娴熟地点燃一支烟。在闷热的夏天，在狭小的空间，那烟呛得我连咳几声。他漫不经心地问：“呛到了啊？老公抽烟吗？”

“呵呵，没关系。我老公不抽烟，我认识他时就不抽烟的。”我淡淡地说。

“好男人啊，不抽烟的男人越来越少了。我以前在部队也不抽，退伍后，结婚前几年也没抽。后来，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大了，不知不觉就抽上了。还越抽烟瘾越大，以前三天一包烟，现在有时一天三包烟了。”保安队长越说越得意，听得我只能“呵呵”傻笑着回应他。

是啊，我认识邵峰的时候，他就不吸烟的。也是在确认他不吸烟后，我才答应他的追求，最后携手走进婚姻、生儿育女。

吸烟是我最忌讳的生活方式，这些年来，邵峰深谙我秉性，非常尊重我，从未沾染香烟。他曾多次自嘲，“饮酒有工作和交规管着，我是千万不能沾；吸烟有你管着，我是万万碰不得。男人做到这份上，可悲啊！”

每每此时，我都白他一眼，再言不由衷地回敬他一句：“哪天你成白发苍苍的老翁了，我和女儿给你堆一屋烟酒，好好补偿你！”

提到烟，那可是我和弟弟的童年噩梦啊。小时候，爸妈隔三差五就为吸烟吵架，尤其是每年春节和青黄不接的时候，吵得最凶，妈妈有时还歇息底里，嚷嚷叫族人来主持公道分家。春节吵架，多半因爸爸走亲戚时把妈妈省吃俭用给他置办的门脸儿新衣烧了洞；青黄不接时吵架，多半是因揭不开锅的日子里，爸爸依旧舍弃不了他吸烟的癖好。我们至今都记得妈妈恶心爸爸的口头禅：“你就守在鸡窝旁，母鸡身上的热烟还没散，你这边鸡蛋就换成了香烟，接着冒烟。”一晃几十年，偶尔提及妈妈这句话，我们无不捧腹大笑……

因为这一童年噩梦，我对吸烟有了本能的抵触，闻不得烟味，很容易呛去，还容易犯恶心。这些年，邵峰不仅不吸烟，走亲访友以及宾客来访时，他也尽可能保护我免受其害。从这点儿上看，他真的是位很称职的丈夫。

只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虽然不吸烟不喝酒，可他常常孤勇冒险，不是纵情深山老林就是驰骋原野，追求速度与激情，时不时还英雄情怀。

记得我怀二胎时，端午那天傍晚，他载我们去水库边散步乘凉。那水库以前去过多次，不想那日去时，水库堤坝不及往日热闹，反而隐隐约约地传来悲戚的哭嚎声，沿途还碰见两辆返程的警车。走近才知，水库端午前两天发生溺水事故。溺水者是一位刚成年的男孩，因为水库水深，警察和消防打捞了两天都无功而返。男孩母亲在那里哭嚎、烧纸。我看着便心生不安，本想打道回府，不料邵峰硬要看看，丢下我和儿子，便从堤坝奔向水边哭嚎的母亲。

然而，一眨眼功夫，邵峰就消失不见了。我跟儿子在堤坝喊破了喉咙，等了好久才见他上来。不出所料，他还真是自视水性好，下水捞人。见他水淋淋走近时，我牵着儿子跑去，捶着他胳膊，满腹委屈地问：“人都溺水两天了，那捞上来也是尸身。人家警察消防都知难而退，等着自动浮起，你逞什么英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们怎么办？”因为当时在孕期又真是后怕不已，我特别生气，哭得特别伤心，一个多星期都没搭理他。

诸如此类孤勇的事，邵峰常常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过一阵儿安心日子，又来一个堵心。邵峰说，那是他的爱好，他向往自由不羁的生活，喜欢驴行、喜欢冒险，哪怕有一天不幸命丧其中，他也无怨无悔。他说：“我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竭尽所能地呵护你们；但也请包容我偶尔的自我。”

我一次，我好奇地问他：“你这么热心助人，同事和堂妹请你陪驾，你有求必应。坐在我副驾上，却是非吼即叫，降维打压，我就那么笨？还是一向孤勇的你，在我副驾上就格外惜命，对我极其不信任？”

“你这说的什么话，同事与堂妹哪能跟妻子比了？你是我妻子，我知道你短板自然不想你冒险，又老夫老妻的，一关心说话就急躁又随意了些。而且，不是说乘坐飞机，也不建议一家人同行吗？”邵峰争辩道。

……

时隔多年，虽然我能体谅他的善意，但他陪驾时的疾言厉色，偶尔想起仍令我心有余悸。可当我想到自己为了练车，主动投其所好，赠烟给陪驾师傅。练车期间，常被烟呛到；每天练完车后，将车窗全开，还喷空气清新剂……我也慢慢释怀了。也许，正如人们常说，“我们很多人，常常把最宽容的样子留给了别人，却把爱藏在了心底，偶尔化成利剑误伤了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