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松树林,不但承载着我们成长的快乐,它还曾一度是我们的金库,是我们挥洒汗水成就梦想的地方。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村里有人投资了两个方砖厂,专收松柴烧方砖卖。那个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改革的春风还远远未能吹到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区,所以挣钱的门路还非常少,特别对于我们小孩而言,几乎没有。那么方砖厂收松柴,就正好给了我们一个挣钱的机会。
至今我还清楚记得,那时候砖厂收松柴一般6块钱一百斤,有时5块。天气好,松柴干的时候,收6块,天气不好下雨潮湿的时候,收5块,有时也收4.5块,那是极少的时候。因为附近仅有一间收松柴的砖厂,所以定价一般由砖厂说了算,很少有讨价还价的机会。一百斤松柴5、6块钱,对于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来说,还真不是那么好赚的,它首先需要付出很多汗水才能获得。可是那时候的农村,穷得叮当响,根本就没有你可以选择的机会,这是唯一一个比较理想的挣钱机会了。
于是,除上学外的所有节假日,包括寒假暑假假期,只要忙完了农忙的活计,只要天气好,没有刮风下雨,我们都和大人一样上山打松柴卖钱,以补贴家用。
打松柴是十分辛苦的。首先你得早早起床,备好午饭和开水,拿上打柴用的工具在天朦朦亮的时候就得出发。因为如果你去迟了,松柴多的地方很可能就被别人打过一遍了,你打第二遍的时候就很难再打到柴了,所以必须抢占先机。
这里说的松柴,主要是指松树上自然发黄而掉落到地上的干的松针,湿松柴是不收的。这也是大家的一个共识,因为这一片松树林,听村里的老人说是解放后国家为了植树造林,出动飞机统一播种而生成的,所以它从大里说是属于国家的,从小里说就是各个地方政府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属于人民大众的,属公共财产。因此,只有发黄的,自然落下的干柴,你才可以打,谁打得快那就是谁的。但如果你掰那些湿的,青色的,正生长的松柴的话,就属于毁坏树林,那是违法的。如果被护林人员逮到,轻的罚款,重的就可能抓人,所以在山林里你经常会看到有“植树造林造福子孙,毁坏树林全家遭殃!”或“爱护山林,人人有责!”等这样的标语。
第一次和我去打松柴的伙伴是弟弟老二,由于没有经历,所以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为了赚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那是一个夏日星期天的早晨,雾气弥漫,一袭白色烟雾笼罩着小村庄,显得格外宁静。匆匆吃罢早餐,带上工具,备餐和水,便一头扎进了山林里。
早上的山林,静悄悄的,空气特别的清新。有被我们的突然到来而啪的一声被惊醒飞走的鸟儿,接着随声便落下一片松针来,伴着露水,有的刚好打在头顶上。我们选定一块落柴多的地方,便开始忙活起来......
渐渐地,雾气消散了。很快,阳光也洒进了松林里,整个林子开始变得清朗起来,微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松香味儿扑面而来,好闻极了。打松柴有点像梳头发,我们拿了一个像梳子一样的家伙,像梳头发一样在地上掠过,就轻易地把地上的松针一根根的捊到了一块,先一小堆一小堆的堆起来,之后再把它们搞到一块来,堆成一大堆。捊松针的动作,是弯腰伸直,再弯腰再伸直这样不断重复的一个动作,所以还是挺累人的,还没开始工作多久,全身衣服便湿透了。随着松柴在不断增加,汗水同时也在不断的尽情的挥洒着,淋漓而下。
松柴打好之后,接着就是要把松柴挑到砖厂去卖,挑柴是最辛苦的一环,它不但需要很大的力气,它更需要耐力。如果你不具备坚强的忍耐力,走三步歇两脚,那么半天你也没法把柴挑到目的地,甚至还会导致中途放弃,无功而返的可能。在这一点上,当年的我是非常优秀的,我总是憋足一口气,暗暗跟自己较劲,尽量让自己坚持走出更多的路程来。
清楚记得,那一天我一共卖了83斤松柴,挣了5元钱,那时候的5元钱,相当于现在的50元,可以买50条冰棍。这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已然是很不错的一笔收入了,所以满心欢喜。那是人生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用汗水挣来的第一笔钱,记忆犹新。
我们兄弟,是当时村里最早出去打松柴的。也许是因为我们开了这个头,很快,很多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也开始陆续加入了打松柴的大军。没多久,我们就组成了包括肥仔赞,阿猫,大鹏,百宿,牛二和月英在内的一个十多人的团队,我们还给它取了个名号叫“007野战军”,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当时大家刚刚看过周星驰演的电影《国产凌凌漆》的缘故。月英是这个团队目前唯一的一位女孩子,他比我们都要大一点,我们都叫她小英姐。
打柴虽然十分辛苦,但因为我们有了小团队,有了伴,所以便有了很多预想不到的快乐。之前没有团队的时候,我们进山,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害怕的。
怕什么?我们怕鬼。
在农村,从小都会经常听到有关于鬼的传说。鬼越说越玄乎,越说越真实,鬼无处不在。特别是这片山林里,一直住着过辈的老人,有不少的山坟。哪里不干净,鬼会比较多,大家都是有共识的。这就让作为小孩的我们,更加相信了鬼的存在,于是,有些地方,在没有一群伙伴的时候,平日我们一两个人是绝对不敢进入的。然而,当有了一伙人一起的时候,我们哪里都敢闯了,哪怕是有新坟出现的地方,我们也照样过去。尽管各自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但碍于面子,谁都不会说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地尽量不太接近那个地方而已。
大家为了赚到更多的一些零用钱,更好的满足我们买新鞋新衣服和吃香喝辣等的欲望,后来我们连晚上放学后的时间,都用来打柴了。
那时候我们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放学,回到家吃完晚饭也就五点多了,为了赶时间,我们晚上都是拿了麻包袋,骑自行车出去冲进山林里打松柴的,有时打满一包,也就三四十斤的样子就拉去卖,有时会有两小包,只有打到大半包的时候也会有。往往打好柴到卖完的时候要接近夜里九点钟才能回到家,这个时候你往灯下一站就会猛然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口会很渴,这时猛的喝下几碗热水,舒服、痛快!汗水如注,筋疲力尽,很累,但很开心,因为汗水换来了金钱,付出有了收获。
今天想起,当年那个披星戴月,那一群虎一样的少年在山林间奋力拼搏的一幕,是多么的美好!
如梦一样。
“你们有没有发觉砖厂的老王头有局称5的行为?”有一天啊猫突然对大家说。
听啊猫这么一说,我似有所悟,其实对这事我也早有怀疑。称柴的是一把长长的大杆称,架在一个木制的的龙门架上,称杆距离的位置差不多有一人高。老杆称,准星模糊,我们小孩子不够高,所以很难看得清楚几斤几两。
过称由砖厂的两位老板——木友叔和老王头轮流负责。木友叔过称的时候,称杆垂平,不偏不倚,给人一种绝不多给一分也不会少算一两的态度。当称从开始的不断摇摆到慢慢平稳,直至完全平定下来之后,木友叔就会把带着老花眼镜的脸往前凑过去,睁大眼睛看仔细一遍后,肯定的说出几斤几两来,再清楚的记到本子上。整个过程,不紧不慢,严肃认真,给人很公道很放心的感觉。而老王头却相反,他打称一般称尾向上,称还没停稳他便远远的,迅速的边说边记好了斤数。他这种满不在乎目中无人的态度,让人很是怀疑它的准确性。所以每当遇上他过称的时候,我都总觉得他报少了,满心的不愉快。可是那时我们还小,觉得人家是老板有高高在上的权威,所以也是敢怒不敢言,打心里讨厌着他那张胡子拉碴,狗皮一般可恶的脸。
“我就一直觉得他有问题。”我说。大家看向我,“我觉得每一次他给过的称,都比木友叔的要少。”
“有证据吗?”月英问。
“没有,也只是怀疑,不过我的感觉一直都很准。”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就去证实一下。”百宿说。
“怎么证实?”我问。
“明天看我的。”百宿卖了个关子,但大家都相信他绝对不是吹牛,因为平时就他的鬼点子最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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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分够楚了:阳江方言,分掉了的意思。
2贼头:阳江方言,骂人话,类似混蛋一类的意思。
3坏鬼佬:阳江方言,坏人的意思。
4吃晚未:阳江方言,吃饭了吗的意思。
5局称:阳江方言,短斤少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