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清幽
丙申正月初六清晨,杭州火车东站送老父亲回乡。即景即情,写下《送站》一文:
站在空寂的站台上,我目送着缓缓启动的南下列车,加速,拐弯,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列车载着我年近八旬的老父亲,快速奔向三百多公里外的浙南故乡。父亲是家乡名老中医,因为惦记病人病情,又担心我节后工作繁忙,无暇照顾寒假在家冲刺高考的儿子,他便与母亲合计,大年初六他先回乡,留下母亲帮我陪伴照顾寒假在家的儿子。
年前,因为儿子临近新高考,正月里要上课,无奈何不得不决定滞留省城过年。想到父母日渐年迈体衰,心中很是惴惴不安。忐忑间与父母联系,希望他们到杭州一起过年。不出预料,电话那头一口便应允了。
搭着五叔的顺风车,一路堵车颠簸,父母终于在大年二十七晚,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抵达杭城。春节长假,天公很是给力,天高云淡,风和日煦。儿子在家伏案,我则陪着父母,就在静静的杭州城里,逛西湖,游运河,探史迹,找春天,尽享天伦、阳光和宁静,并顺带写些感想小诗文。日子在祥和中度过,一晃就到了正月初六,父亲回乡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清晨,久晴的天空阴沉下来,开始飘起了零星小雨,预示着新一拨冷空气的到来。一大早,我送父亲去火车东站。因为是长假最后一天,车站里到处攒动着返程的人们。一下车,父亲就执意抢过大包,只让我提着小包。我紧跟着父亲的步伐,父女俩一前一后,在密密的人群中穿梭前行。虽年岁已大,但父亲身影仍一如既往地高大,在人堆中,显得十分地醒目。
离开车还有个把小时,看时间尚早,我便提议让我送他上车,顺便在候车室聊聊天,打发时间。往常,我这一提议,都会立马遭到父亲的断然否决。他总是把两眼一瞪,大声嗔道: “你以为我是老了,还是没文化?”也是,比起同年龄的老人,父亲要显年轻很多、帅气很多。在我眼里,他总是那么精力充沛,多才多艺,反应敏捷,健谈乐观,记忆力过人,一走路就甩开膀子大步流星。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都是我心目中的骄傲,他青年坎坷,阅历深厚,平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经常人在旅途,出门是家常便饭。但今天,不知怎的,他虽然反对了一下,看我坚持,竟意外地没有再拒绝。
过熙熙攘攘的安检口时,也许是因为匆忙着急,父亲竟落下了个行李包,幸亏我眼疾手快,才不至于丢包。过了安检口,父亲两眼就开始在宽阔的候车大厅里搜寻起来,眼神里似乎有些茫然。其实就在刚才,我已又一次提醒过他检票口号码,但此刻他似乎没有想起来。我一边暗暗庆幸自己坚持送站,一边带父亲找到最靠近检票口的座位坐下。一落座,父亲就在口袋里摸索出车票,再一次仔细端详起来,并问我如何知道检票口,又把车次、车厢和座位号细细看了好几遍,才将票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他一会儿盯着检票口闪动的电子字幕,一会儿又掏出车票看看,似乎怕错过上车时间。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多次。我宽慰他说,还早啦,上一车次还没开检呢,等电子字幕上显示班次的字变绿色了,才可上车。
临检票了,父亲却一下子找不着车票了,急得上下里外口袋不停搜索。当终于在裤后兜里找到车票,额上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忽然不情愿地发觉,父亲这一年真的老了很多,反应力、记忆力已大不如前了。
过了检票口,父亲又执意从我手上抢过大包,急急地、大步地走在前面,似乎又恢复了我熟悉的模样。我从背后望过去,父亲身躯依然高大,却已不再挺拔,并微微有些前倾;步伐仍然阔大,但已不再洒脱,并略略有点蹒跚……不知怎的,我霎时感到喉咙塞塞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
终于送父亲上了车,亲眼看到他找到了座位,安顿好了行李,我才真正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列车启动,我在站台上不住地招手挥别,但父亲却浑然没有察觉。一阵风吹过,也许是雨丝飘入眼帘,我突然感到整个眼眶都辣辣的,喉咙再一次被什么东西莫名地哽住了。
看着列车飞驰远去,我不禁陷入沉思。自青年时我只身离家赴省城,算而今已近二十年,从此杭温情牵,流连两地。父母多年心挂两头,来回奔波,带孩子,帮家务,无怨无悔,成了我工作学习坚强的后盾。都说父母在不远游,虽然如今交通日趋便利,回家的路已变得不再漫长,但父母却日渐年迈体衰。加上人越中年,工作压力大,上老下小常难兼顾,回家的路不遥远却也不容易,内心常有无奈痛楚!回望前半生,父母给予何其多,做儿女的回报何其少!
走出车站,雨初歇。抬眼望远,更觉应珍惜当下,行孝及时。因为只要父母在,我还是幸福的小孩,人生尚有光明的来处!
(2016年2月13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