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玩这个，打死也没想到。
那天是几个大学同学吃饭，饭后回家时我和刘菲儿同路，就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在车上我说了句：“去我那儿玩会儿吧。”她竟答应了。
当时是晚上九点，我说那句话完全就是一种客套。但其实也许我只是想抵赖，其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在聚会结束大家四散走开的时候，我深感一种惆怅和寂寥。在27路公交车上，一向大大咧咧、性别模糊的刘菲儿看见个座位，就毫不客气地挤过去坐了，我只好跟在她屁股后头走了过去，我站在旁边扶着扶手。快到站了，我说：“去我那儿玩会儿吧。”刘菲儿并没有马上答应，她迟疑着说：“我得回去了，舍友在等我。”
那时候，我的内心竟产生出一种害怕孤单的感觉，另一方面，竟然连刘菲儿这样的人都拒绝我，真让我有些恼羞成怒。我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刚跟同事借了一个投影，咱们可以用笔记本放个电影看。”
她看上去有些疑惑，好像在琢磨什么的样子，我趁热打铁说：“才九点钟，还早呢，看完电影我送你回去。”
就这样，刘菲儿就跟着我来到了我位于通州梨园的出租屋。
我们的脚步在斑驳的楼道里响起时，我就有些懊恼自己出门前没有收拾收拾屋子。男人独居的出租屋，你大概是可以想象的。
楼道里的大姐眼神古怪地看着我和刘菲儿，刘菲儿脸上就略过不自在的表情。我佯装老手，挺胸抬头走在前面，快速拿出钥匙开了门。
沙发上和地上都堆满着东西，既没地方坐也没有个好地方站。我打开灯，慌忙先把几个凳子聚拢在一处，又把沙发上的枕头、衣服抱起来扔在了床上，让刘菲儿坐。
“你这儿可真乱呀。”刘菲儿嬉笑着，用她豪爽的嗓音说道。听到这话我舒了一口气，她说出来就好了，我就喜欢刘菲儿这样豪爽的个性，比翻着白眼儿在暗地里悄悄抽鼻子的所谓淑女好多了。我最不喜欢在自己不够周到而周围又充满芥蒂的环境中挣扎。
“你女朋友也不帮你整理整理？”刘菲儿又说。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
同学们都知道我有女朋友，我们班是“家属友好型”班级，大家聚会爱带另一半，我带着苏紫参加过几次聚会。
我苦笑了一下，“分了。”
“啊？为什么呀？”刘菲儿显然有些惊讶，继而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会是想拿我当备胎吧？”她声音相当爽朗，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她说话你永远也猜不出她是严肃的还是在开玩笑。
“哪敢哪敢，就是我想，你也不干那。”我说着，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放在她前面的茶几上。
“你坐吧，别忙了，赶紧找个电影。”
她还真想看电影。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手忙脚乱地打开投影将画面投到白墙上，又从网上胡乱搜了一个电影。
是凯特温斯莱特演的电影，男主角不认识。刘菲儿不知道为什么站了起来，她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弯腰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眼睛往上看着墙上的投影，说：“就这个，就这个吧，我喜欢凯特温斯莱特。”
是的，凯特温斯莱特，她总是给人一种很阳光很舒服的感觉，比妈妈年轻，没有女朋友的挑剔，我也喜欢。只是她的胳膊太粗了，身材也太肥硕了。我斜眼看了刘菲儿一眼，她也是那种肥硕的身材，脸也肥嘟嘟的，虽然皮肤白，可是脸大，五官又很普通，所以只能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普通女生。她找对象是挺难的，班里一半人结婚了，没结婚的也大多都有了恋爱对象，可是她却始终单着，跟同事在通州合租房子。
她真的开始看电影了。凯特年龄不是很大的时候拍的，样子还不错，青春逼人。好像是在热带雨林里，一只白色的小猪从凯特怀里跳到地上跑了。
我走到刘菲儿跟前坐下了，离她很近。我不想等电影看完。我忽然有些恨凯特温斯莱特。看完一部这样的操蛋电影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吧，我不想等了。
我往刘菲儿身边靠了靠，举起一只手想搭在她的肩上。刘菲儿转头看着我，露出了母爱般的微笑。
“这会儿想起来了，早干嘛去了？”她说。
我忽然收回了手，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她的这句话太煞风景了，而且她长相普通，此时她的大饼脸正转向我，像一轮灼热的太阳。
然而我不是向日葵，她看着我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就看不了她，我只好转过脸去佯装看电影。
刘菲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看起电影来。看她的架势，她打算看完电影就回家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也看起了电影，心里逐渐安静下来。
“你跟苏紫到底怎么回事？”她忽然问。房间里灯光很暗，电影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一道绿一道紫的，光线有些奇怪。她的语气是温和的，带着关切的。然而我却粗暴起来，“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我说。
是的。第一个女朋友离开我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是因为我个头矮的原因。第二个女朋友离开我的时候，我仍然告诉自己是因为我个头不够高。然而现在，第三个要离开我了，我忽然明白，她们既然都曾经接受了我，最终却选择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个头矮，而是因为我穷。
但我不想这么直白地去讨论自己的缺陷，我想换一个比较装逼的方式。
“因为观念不合。”我说。
“好吧，你不想谈就不谈了。”她说。她又扭过头看电影了。
“因为观念不合。”我又说。
她是北京姑娘，虽然在北京算是穷家庭，整个家庭只有一套五十多平米的房子，父母、哥哥和她一起住在那里，我原以为这样的条件，和我相处不会存在什么问题，然而我还是想简单了。
她看明星演唱会，消费高档护肤品、化妆品和名牌衣服包包，我都忍了。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上周，我提了结婚的事，她竟然哭了起来，说没有房子，没钱，没有希望。质问我，能请什么车去拉她？能给她买什么戒指？娶了住在哪里？继而把平常买衣服、买化妆品的事儿都说了出来，虽然都买了，这时候却说我脸色不好，没有欢天喜地地支持她买。现在买个东西都甩脸子，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从那会儿到现在我都没有从那种沮丧中解脱。
想起这个事，我又产生了一种心肌无力的感觉，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支，悄悄抽起来。
“你怎么啦？”刘菲儿扭头发现我在抽烟。
我又“吧嗒吧嗒”吸了两口烟，伤感地说：“26岁了，我他妈还是单身，我完蛋了。”
刘菲儿的肥脸上飞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说：“我也26了，我他妈还是女的呢。”
“实在不行咱俩凑合了算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这玩笑开的不合时宜，万一她当真了呢？虽然我矮小，不美，我还没钱，但我还是有自己底线的啊。
刘菲儿从桌上拿起烟盒，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她吸烟的姿势非常从容，看着像个老手。她吸了一口烟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别扯蛋了，你以为我就能看得上你？你想多了。”
这话太地道了，我顿时有一种被打入地狱的快感，觉得浑身舒坦，而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惆怅。
“我已经被三个女人甩过了你知道吗？”我说。
她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说：“那你还谈了三次恋爱呢。”
我们都抽起烟来。
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曾小白是大学同学，刘菲儿见证了我从追求到热恋，最后到分手的整个过程。当毕业那年她忽然跟一个本校的研究生好了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我们分别跟班里其他同学保持着联系。那是我的初恋，我的纯情之爱，我一直认为我再也不会把心给别人了。
“曾小白今天没来。”我摇摇头，“唉，我感觉我一辈子都让她害了。”心里一阵紧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刘菲儿把烟头掐灭，烟蒂扔进烟灰缸里。“你啊。爱情没了，两个人都会受伤害，不要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据我所知她后来跟那个研究生不到一年就分手了。你觉得她会好受？”
“那到底为什么呢？”
“生活就是这样的。”
电影演完了，屏幕上开始出字幕了。其实我们都已经不再看电影了。
她又点了一根烟，抽烟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我才发现她虽然脸大，眼睛却不难看，眼睫毛又长又弯。
“你还没有看清楚生活。生活是自己的，洒脱最重要。你看看我，我就敢说就算我一辈子不结婚我也能过得很好。不结婚并不代表什么也没有，结婚这事儿对不结婚的人来说只是世俗观念的一个陷阱。”
“你不打算结婚啦？”我有些惊讶。
“你看你，理解事情太狭隘了，我只是打个比方，不能生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我明白了。我忽然佩服起眼前的女同学来，在心里对自己有些隐隐的失望。
她站起来把烟蒂摁灭扔进烟灰缸，要走的样子。
“你先不要走。”我有些绝望地说。
我颓然地陷在沙发里，她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我就把手递过去，她握住我的手，蹲在了我前面。
“你想要什么？”她问。
我什么也没说，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非常宽大，她的身体宽大，哪儿都宽大，我仿佛在海洋里游了趟泳。
夜里她要走，我没有阻拦。我有点担心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们无法面对对方。
她穿好衣服，弯腰穿好了鞋子，我仍然躺在床上。
她仿佛要走了，却又转身对我说：“你借我五千块钱行吗？我月底工资发了就还你。最近需要钱。”
我胡乱在裤兜里摸着，掏出钱包后翻出了三百块钱。我犹豫了一下，拿出三百块钱递给她说：“没有五千，只有这三百，你先拿去吧。”
她拿起包，说了句“去你妈的。”就转身扬长而去了，门也没有关上。我不得不爬起来光着身子下地关好门，才又上床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