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曾雨晴看了一眼手表。下班的时间到了,她想最后检查一遍邮箱,确定今天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然后离开。她一秒都不想多呆,辞职报告已经打好。
一封新邮件。
主题是“你要离开公司?”。发件人:鲁遥。内容部分空白。
曾雨晴没有多想,回复到:“月底就走,祝顺利。”
她关上电脑,赶上了公司的班车,才决定在认真想一想这个人。她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生日快乐,好好照顾自己。”2013年7月14号。那一天,法国人民举国欢腾,夜晚的埃菲尔铁塔灯火通明,周围烟花四起。打开早间新闻的曾雨晴,也同时打开手机。鲁遥没有回复。
两天后也没有回复,一周后也没有回复,一年后也没有回复。“一、二、三、四。”曾雨晴在心理默数,四年了,已经过去整整四年。
手机震动,把曾雨晴从回忆拉回现实,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为什么突然要走?”
“你要去哪里?”
“外地吗?”
一连三条,曾雨晴确定是鲁遥发来的,可是这算什么呢?他对她来说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难道指望她跟他去聊诗和远方吗?她懒得回复。手机接着震动,同一个号码:“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曾雨晴陷入沉思,他和鲁遥任职于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相识于2013年的春天一场媒体见面会,鲁遥是公司派往海外驻点的,英、法文流利,于是被派回国接待外宾,曾雨晴则负责当时所有后勤的工作。曾雨晴对文质彬彬的鲁遥一见钟情,加之四年前的她只是个初入职场的新人,糊涂胆大,从不怕输,于是对鲁遥也是如此。
当时有个外宾车祸,鲁遥从她这里报销医药费,她以权谋私,少给他报了300,鲁遥说:“300虽少,可也是人民币呀,我不符合哪条报销制度呀?”曾雨晴说:“是我单子填错了,第一次弄,但我也不好再找一次领导,小哥哥我跟你赔不是,请你吃饭当赔罪。”鲁遥看着曾雨晴眨巴的大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不不不,我请你吧。”
想到这里,曾雨晴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其实,世界上的人相爱过程大致上都一样,就是不停的说话,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柴米油盐聊到西方经济学。一直聊到春末夏初,鲁遥又要被派往海外。曾雨晴问鲁遥:“我能不能做你女朋友?”
鲁遥说:“我有女朋友,她还在海外驻点,我马上就能去见到她。”
曾雨晴犹如雷击。她虽然不怕输,但却没想过输。她觉得自己姿色颇佳,又机灵有趣。可是如果偏偏他的女朋友很美很优秀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妒忌,有点失落。又怨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想过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她痛恨自己自大。正在辗转反侧之际,鲁遥来电:“雨晴,你等我,给我一点时间,我跟她说清楚。”
“渣男!”曾雨晴每每思此,便要破口大骂,班车上的同事齐刷刷向她望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公共场合,慢慢将头缩到脖子里。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突然再也没了消息。 曾雨晴觉得好笑,他在她生命里是走是留,连一条消息也舍不得发吗?曾雨晴虽然年少,却也有自尊,她没有选择纠缠,而是选择自己结束了这没头没尾的尴尬恋情,让时间冲淡回忆。她只记得当时相思极苦,而现在,若不是这封邮件,她根本不会记得鲁遥这个人。
手机又震,“后天晚上七点,望江阁,好嘛?”
“好。”曾雨晴回复到。
鲁遥走进包间的时间是六点二十,他昨天从欧洲出发飞了十二个小时抵达中国, 到了酒店,睡了两个小时,洗澡换衣服,打车来这里。比原计划早了四十分钟。
“很好。”他心里默念。
四年时间可以让曾雨晴忘记鲁遥,可是却没有办法让鲁遥忘记曾雨晴。2013年7月14号,巴黎时间零点,他收到曾雨晴的短信:“生日快乐,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他们分开后曾雨晴给他发的第一条短信。有什么不快乐呢?接下来的一天整个巴黎的市民将和他一起庆生。
他盯着手机许久,心想,多么平淡的一条生日祝福,竟没有半句蜜语甜言,关于他将要牵起她的手她到底有多少分笃定?还是她觉得有也可以,没有也行?毕竟她生活多彩丰富……想着想着,现任出现在身后,发现了短信,她到是看出了鲁遥没有看出的深情,开始盘问。
“她是谁?”
“你们什么关系?”
鲁遥一一对答,没有一处隐瞒,他想,不论如何这个时刻来了,他不必再寻找机会开口,“我们分手好不好?”
现任开始哭闹。鲁遥没有逃避,照单全收,只是说:“是我的错,对不起。”
曾雨晴推门进来的时候是七点二十,鲁遥站了起来,他很紧张。曾雨晴先开了口:“对不起,晚高峰。”
“没事,我也刚到。”
曾雨晴拿起酒单,对服务员说:“给我一杯你们这里还不错的店酒吧。”
鲁遥直接否决,:“不不不,要一瓶加州的霞多丽。”他看着曾雨晴:“你喜欢的味道。”
他指给服务员看:“这瓶。”
曾雨晴看着鲁遥翻飞的嘴唇,一阵心悸。她跟自己说,不论他说什么,都请P上郭德纲的脸,再来一遍,以便思考。
两个人从寒暄聊到近日趣闻,伴随一些公司近况,终于找到了旧友重逢的感觉。
曾雨晴两杯下肚,觉得刚好,不再要酒。鲁遥只好自己饮下一大口。
曾雨晴忘了鲁遥的酒量,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说:“时间还早,你慢慢喝。”
鲁遥问:“你还一个人?”
曾雨晴说对,她反问鲁遥:“你呢?结婚没?”
“没有,老样子。”
“还是她?”
“嗯。”
两个人一阵沉默,曾雨晴觉得往事已矣,不必多问。而鲁遥却又一堆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为我打过孩子,我不能离开她。”
曾雨晴刚刚咽下一口水,差点没有喷出来。她想过鲁遥为什么要约她,无论怎样,当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约她,无非是要给她一个晚来的解释。晚来比没有好,曾雨晴想,时过境迁,我都能原谅。这也是为什么曾雨晴最后答应见面的原因。但她没想到的是鲁遥一上来就占领了道德的至高点,接下来呢?他要说他其实爱的是我?
“我……我爱你。”
曾雨晴不答,脑子里却闪现过三个字“老司机。”
鲁遥开始繁复而冗长的解释,但曾雨晴耳朵里慢慢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笑话。她想寻找适合的机会离开,但她觉得鲁遥的脸真是好看,她怀念他从前的笑容,明眸皓齿的样子。
曾雨晴看了看表:“不早了,我得去赶地铁。谢谢你的晚餐。”她站起身来。
“我送你。”
“不必。”
“我坚持。”
“真的不必。”
“你为什么还跟从前一样,不能有一刻温软,为什么不能表现出半点需要我。”
曾雨晴不再坚持,两个人一路无言,来到曾雨晴租住的小区楼下。“我得走了。”曾雨晴对鲁遥说。
鲁遥伸手揽过曾雨晴的腰,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胸前,他开始疯狂的吻她,曾雨晴觉得唇舌间有奶油脆梨的味道。她喜欢鲁遥甜蜜潮湿的吻,也听到了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鲁遥停下来,用温热的鼻尖轻轻的蹭她的脸。她听见他说:“别回去了,今晚陪我好不好?”
曾雨晴睁开了眼睛,整理了下呼吸,轻轻推开了鲁遥:“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很喜欢。”然后她转身上楼,她感激自己,用理智战胜了酒精。她没有喜欢的人,但也不必再与鲁遥相见。自此,这场相遇相知,她的部分,全部完结。
鲁遥被扼住了呼吸,他害怕失去曾雨晴,于是没有想过要主动与她挥断情丝。但他也知道这一刻终会来临,有一天曾雨晴会拿起刀砍下去。黑暗中他像一具僵尸一动不动的挺在那里,他痛恨自己懦弱。他痛恨眼前刚刚出现的现任的脸,他想起他和她每一次的交合,每一次互道早安。他觉得恶心。他厌倦了不那么忙时还要加班到深夜,也厌倦了周末就埋进图书馆的日子。更厌倦了搜索到曾雨晴所有的社交平台,默默的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擦去自己去过那里的所有痕迹。而现在,这种厌恶的感觉被无限放大。
许久他迈不出一步,他安慰自己,只是红玫瑰变成了朱砂痣,白玫瑰变成了饭米粒。他放的下的。定了定神,他终于决定走出小区。深夜的小区灯光昏暗,鲜有路人经过。鲁遥觉得自己一片荒凉。
走到小区门口,一对青年男女嬉笑着拥吻,他们也在这里依依惜别。鲁遥与他们擦肩,突然手机铃声响起,鲁遥接听,原来是现任:“喂,我中午到的……和同事们小聚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