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柜里住着一只鬼。
我不是很想告诉父母,讲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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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半夜,朦胧间我可以看到有个玩意儿站在我的床前。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那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我在被子里拉出一条缝,小心地张望着。
我看到那个玩意儿钻到了我的衣柜里,我害怕极了。
白天我才敢悄悄打开一条缝望一下。
后来我发现,那只鬼在半夜才会出来,在我的房间里绕一圈,顺着我的一颗糖又躲回柜子里。
终于,我鼓起勇气打开了我的衣柜,里面除了糖纸,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在此时一股凉意顺着后颈串上来,我整个人都僵硬了,在午后的阳光里,这就显得多么突兀,可怕。
“那个…抱歉…”
那个声音凉飕飕的说。
“请问…能买点柠檬糖吗?”
我浑身一抖,便倒在了和煦的阳光里。
再次醒来时,我居然躺在床上,明明父母都出差了,那一丝凉意又顺着后颈上来。
“对不起…”那个声音又飘飘的说。
我眯起眼睛看清了坐在床沿的鬼,是一个披着长发,阴气森森的女孩。
我装死,又倒回了枕头里,似乎是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惊恐中,我听到了柜子门带上的声音,但我还是害怕极了。
每天上学回来,我都能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张平平的躺着。
整整一个星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顺走这么多糖了,但是我不想和她有太多交集,于是上学前,我留了一张字条丢到柜子里。
“希望你再去找好人家,我这里不好,而且我也很害怕。”
回家的时候我甚至期待纸条上的留言,然而并没有什么“我离开了”之类的话,剩下的白纸中只是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哭脸,哭脸旁边有一个…橘子?
我看明白了,其实那是一个柠檬,柠檬旁边还有一颗糖。
啧
也许把柠檬糖给她,她就会走了吧。
第2天放学,我买了整整一罐柠檬糖放到柜子里,心惊胆战的期待第2天的留言。
然而在我第2次逐客令中,哭脸被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彩笔画的小彩虹以及一个小爱心。
我承认我不忍心赶她走了,也许这是一只可爱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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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个月,每天一颗糖就能把她打发掉,它她就是无欲无求的鬼,活着的时候也许很喜欢吃柠檬糖吧。
直到那一次半夜,我是被冷醒的。
我抬头,能看出她尽量把头发往后扎,但是因为太过凌乱,倒显得有点阴气森森。
穿起来是标配的白衣服,但是衣服有些脏,跟传统意义上的鬼并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只能战战赫赫的坐起来,用我自己都认不出的嗓音来问她。
我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可怜。
“对不起…”
说了半天她都在重复这句话。
“介意…我开灯吗?”也许是她这个样子让我感到没那么害怕了,但我还是很警惕,恐怖片里都是这样的。
“好…”
我把台灯打开,只看到她微微的一颤,手抓到裙子上,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感到它好像在害羞。
“请问…能不能给我一条毯子?”她说“最近的风很大…而且…很硌…”
我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从柜子的最顶层拿下一床毯子递给她。
我发誓,当时我就是为了活命。
然后她指了指柜子的最底层,那个地方是我放包的地方,还有自己在捡的树枝小石头。
她一直摇着手,吞吞吐吐说着那几个词,能感受到她已经把自己最有亲和力的那一面表达出来了。
“你睡在那下面…不挤吗?”
我一股脑的把下面的所有玩意儿刨出来,扔在地上,包括她那些不值钱的糖纸。
这只鬼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把糖纸揣在怀里,然后把我抖出来的东西堆到一边,蹲着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虽然我的内心——好吧,我承认了,我觉得她是一只好鬼。
但是这阴气森森的,顶盯久了还是会发毛。
我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毛毯铺到了底层,甚至自己进去试了试。
虽然说有些狭窄,但只要不翻身,当一张床绰绰有余,然后我又拿了另外一床小毯子递给她。
她愣住了,透过那些凌乱的长发,本该不属于生命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在一声小小的谢谢中,她跑到了最底层的柜子,啪的把门关上便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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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只奇怪的鬼。
她喜欢吃柠檬糖,喜欢棕色的毯子,把她吃完的糖纸扎起来已经厚厚一摞了。
几个月之后,我终于习惯了和一个鬼住在一个房间,睡觉前总会留下那么点时间来和她聊聊。
我的生日那天,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草莓味的糖。
少女粉的糖纸上,有一颗小小的爱心。
那一天,我的父母都不在家。
我第1次和鬼过生日,也许这只鬼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问她,喜欢漂亮的裙子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把手袖抡起来,我看到的是大大小小的红印,她把腿轻轻张开又马上闭上,低头再不说话了。
透过头发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睁的很大,明明是要哭的样子,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我可以触碰到她,别人可不可以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别人能看到她。
我找出前些年的旧裙子,好吧,其实是八成新,递给她,她立刻摇了摇手,犹豫了一下,细细的摸着裙子,像是宝贝一样。
我指了指浴室,她飘进去,却什么都碰不到,我只能把水打开,看着她退去衣服。
我承认我很惊讶,少女的皮肤上是大大小小的红印——至于是什么,我说不出来,有勒痕,於紫,她只套了那么一条破破烂烂的布,但是拖到下半身时,愣了一下,刻意掩盖住那个地方。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说没有事了,因为她已经死了,但是并没有彻彻底底。
她不和我说这些是有苦衷的吧,我想。
帮她轻轻冲洗,她的脸露出来,写满了清秀,那时我并不觉得瘆人,反而多了几分怜悯。
这之后她穿上了我的裙子,给她吹干了头发,她几乎与普通少女没什么两样,几乎……没有啊。
她第1次笑,笑的那么纯洁,那么让人心碎。
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呢?我没有答案,我只想现在尽可能对她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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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还是被发现了,在那一天晚上。
父母终于回来,他们在我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了毯子,袜子,还有糖纸。
以及一个在睡梦中没来得及反应的鬼。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人,我听到的只有嘈杂,还有尖锐的嚎叫声,那不是一个人能发出来的,那就只能是她。
我疯了一样的想要冲进去,依然是无济于事。
他们拉住我,我在缝隙中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
就这么消失了,落下白色烟雾,我不知道是否混杂着她和我的泪水。
我的衣柜里不再住着一只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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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带我搬离了这个地方,远远的。
哪怕是我用过的一切都没有带过来。
但是我依然能买到一样的糖,柠檬味,草莓味。
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则新闻,虽然已经经过了打码处理,但是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女孩身上穿着几乎看不出颜色来的裙子,周围散着草莓粉的包装,柠檬黄的包装,是糖还是糖纸?
看不出来,她躺在棕色的枯枝上,枯枝里烙着的是许多纸。
上面画着已经模糊的,鲜明的意象。
至少没有那么鲜活了。
屏幕上“奸杀”两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可惜已经无人诉说。
要是能早一些,早一些认识她该多好啊。
我请她吃一辈子的柠檬糖。
作者:一朵云儿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