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从昏迷到醒来其实并没有间隔很长时间。他醒来时,感觉到胃部的疼痛好像缓解了些。抬眼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屋里有些暗。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微弱的灯光被吊在顶棚的水晶灯反射出去,在暗花的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无论是被例外调换成橘色亚光的床头灯,还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或者是身下异常宽敞舒适的大床,都在唤起九龄身体的记忆。这个地方他很熟悉。属于他和九龙的套间卧室。这张原本是为大个子的九龙定制的大床,曾经是他最喜欢打滚耍赖的地方。
门被虚掩着,光和断断续续被压低的交谈声从错开的门缝里传来。
“……他病成这个样子,你们就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你们都是我兄弟么?” 是王九龙的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了音量,但语气里透出的恼怒一丝不减。
“冤枉啊,这事儿我也是刚知道!”
“生病什么的,我没听说过啊……”
“没听九龄提过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回。张九龄坐起身子,双手捂着脸,闷声嗑了几下。
“……这事,我知道一点。” 四爷的声音,打断了大家闹哄哄的解释:“九龄之前跟我说过几句。”
“那我怎么不知道?”烧饼疑惑。
“你记得之前又一次九龄带着安迪来店里吃饭么?”四爷反过头去问烧饼。后者想了想,不确定的说:“有好些日子了吧?不是说九龄带着安迪在游乐场玩了么,然后专门来吃饭的。得有小半年了。”
“就是那次。不是师娘来接的安迪么?九龄多留了会儿,说的。当时只是玩笑似的,说有个医生说他有病。他当个笑话讲,我就当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是后来他没事儿人似的,我也就没多在意。”四爷说完也是很自责:“你说我当时多问几句也行啊?”
“他的脾气,真要打定了主意,你们谁问也不会说。”九龙把话头儿接过去,脸上的神色是大家都不曾熟悉的低落和无奈。
突然的安静让九龙觉得有些尴尬,他起身往卧室方向走去,轻轻说着:“我去看看他。”
然后,脚步基本在原地定住。
张九龄把在床脚找到的外套搭在手臂上,站在卧室门口。和九龙一样,定住了步子。
“你醒了?”四爷本就离卧室近些,起了身子,满脸关心的问。
“嗯,”九龄舔舔自己有点干裂的嘴唇,不好意思的笑:“让大家担心了。我就是….”他抬眼目光在所有人面上循环一圈,唯独在九龙那里飞快的掠过:“我最近,血糖有点低。这就是告诉大家,减肥什么的,一定要注意一下尺度……”
“让我们单独聊几句,可以吗?”王九龙微微侧身,对着大家说话,打断了他原本的句子。
沙发那边的人都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结伴离开。最后出去的杨九郎反身把门给带上了。如今屋子里只剩下面对而立的张九龄和王九龙。
“非要现在说吗?”张九龄把身子倚在卧室门边的墙壁上。一方面是真的还浑身无力,另一方面,他就是想要借着现在自己病态的神色,逃避些什么。
“一年了。你觉得,还能躲多久?”王九龙上前。身高的优势让他轻而易举的挡住了照向九龄的所有光。他们面对面的时候,九龄就被笼在无光的阴影里。一如这一年来他不曾见过光的心底。
张九龄听见他的问话,笑出了声。摸摸自己的衣兜,掏出半盒烟来。抽出来,点上。咬着烟嘴深吸一口后,微微开口,把残留的烟吐出来。薄荷和某种水果一般略带清甜的味道被这口烟雾承载着,充斥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医生要求张九龄戒烟。他一面想要从这种压抑无措的情绪里解脱,一面又与这份记忆深深纠缠,难舍难离。唯有夜半无眠,站在阳台上那口清凉甜蜜的烟草气息能抚慰他心里已经看不到底的空洞。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抽烟,没办法戒烟。直到刚刚,他看着在烟雾里,那若隐约现的,眯起的双眼。才明了,他喜欢的,只是和面前人相似的味道。
他看着烟雾消失,渐渐清晰的面庞。突然闭上眼,咬着嘴唇,压抑快要溢出的泣声。
“也对。”张九龄睁眼,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掐灭,扔掉。靠上前去,用还染着烟热的手指挑着比他高一截的王九龙的下巴,纤细的小指指尖在被迫裸露出的喉结上打了几个圈:“你回来了,总要有个结果。”
他说完就松手,朝卫生间的方向走。王九龙跟上。在卫生间门口,看到九龄回身,笑得挑衅且不屑:“怎么,洗把脸也要一起?”
王九龙没有说话,后退一步表达态度。
张九龄也只是勾唇一笑,进门,随手带上。
王九龙听得清楚。他只是带上门,并没有落锁。
隔着一扇门传出清晰的水流声。
王九龙想起那夜张九龄汗湿的头发,就像是每个早晨洗脸洗到额发湿透的模样。他们有时会抢厕所,或者水池。但大多数时候是并肩站在镜子前,在嘴里塞一个电动牙刷,然后鼓着嘴巴,对镜子里的对方傻笑。
王九龙的脸上露出与记忆里一样的傻笑,然后猛的回神。
打开水管的声音太久了,也太均匀了。洗脸,用水,水打在水池里的声音会有变化。他现在听的,没有。
不及细想,他直接一脚踹了门进去。
入目的是张九龄右手执着一把酒店洗漱用品里配的剃须刀,按在左手腕子上,用力的划下去。
万幸这种一次性的剃须刀刀头都被固定在上面,刀片窄且短,还不至于能够一下子划开深处的皮肉血管。可它毕竟是刀子,锋利的刀刃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几条不算深可见骨口子。殷红的血液自伤口处滑出,滴落在水池里,染了满池的艳丽。
“张九龄!”这声怒喊连带着一声巴掌的脆音一起响起。
张九龄晃了晃身子,跌在地上。歪向一侧的脸上,有个渐渐起来的红手印。
他的两只手撑着卫生间凉滑的地面,仰着头,看着王九龙笑:“能戒你的,只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