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父亲快八十了,去年的时候,他的饭量还比我大,爬山时我们要陪孩子,一些重的暂时不用的东西,会慢慢的集中到父亲手里,让我从来不曾去想父亲会老。
今年再次相见,父亲已失去昔日的睿智,被淹没在手机群里,长时间不说一句,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他的衰老,衰老的有些痴呆。但我还是想讴歌我的父亲,迫不及待。
父亲在我心目中曾经神一般的存在。因为在我之前,他已经培养了三个大学生,在当时的农村,这绝对是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在高中一次不得不完成的作文里,田间顶着烈日扬着锄头将自己身体阙成弓辛苦劳作的父亲让我想起了逐日的后羿,他将太阳的光芒化为一滴滴汗珠撒入泥土,在文章里,我们兄弟姐妹,就是地里已被汗水充分滋养的饱含能量的种子,父亲收获的是希望。北京知青出身的语文老师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深情的读出了我父亲的伟大,并意犹未尽的在班后拿来了三页格子纸让我工工正正的抄好,她去找地方发表的时候,我应该是又没听话,要不然我的父亲与我也不会到现在还依然如此的默默无闻。
父亲小的时候得过那个叫痨病的很严重的病。当鲁迅先生在文章里大骂故弄玄虚莫测高深装神弄鬼的中药名医用原配的蟋蟀蘸血的馒头依然无法挽救他父亲生命的三十年以后,我的父亲依然被不可捉摸神奇莫测神乎其神的赤脚医生用被露水打了一夜的蜘蛛配着对的蝎子忽悠着坚强的活了下来,让我从小在摇头晃脑阴阳顿挫有口无心的读着鲁迅先生的百草书屋朝花夕拾彷徨呐喊,却对鲁迅先生诉说的一切充满了异议。赤脚医生如急诊,救死不扶伤,虽然挽救了父亲的生命,但也留下了长期的持续的大声的干咳的毛病。以至于别的同学经常躲在被子里藏在抽屉里压在书本下看武侠小说的时候,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因为我知道,父亲咳嗽的声音永远比本人先到。
父亲是个农民,但并不是目不视丁。父亲上过旧社会的私塾,也上过新时代的高小,更是在最早的固原师专进修过。在那个时代,绝对算个高学历者。但解放前当过几天国民党保长的爷爷因为自己成了阶级斗争的对象而不放心政府,让父亲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家中。父亲只能看着他的同学们一个个被各工作组招了去,成了领导的办事员或者通信员,并渐渐的有了自己的通信员,最后从父亲的生活圈子里永远消失。好在新社会还是需要人才,因此,父亲还是早早的入了党,稍后在爷爷对新社会有了新认识的时候,父亲又成了人民公社的一名会计。
父亲异常的倔强,他见不得别人沾公家的一点点便宜,他用他的言行赢得了同事邻里的尊重,却因为从来不给领导开绿灯而没有赢得领导的尊重。于是,从公社会计干到村会计,又从村会计干到生产队的会计,在改革开放进行的如火如荼时,他终于干成了我家的会计。当然,每次都是父亲主动提出不干的,他有一股与自己身份不相匹配的傲气。在那个年代,这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父亲后来常常自豪的对我们说,当他提出不干时,领导们总会苦口婆心的对他讲,不为自己,哪怕是为了孩子以后可以招个工,也要捧住这只铁饭碗。父亲不信这个邪,毅然砸掉了他自己的碗,又没有影响他的孩子们的路。
其实,国家没有忘了父亲,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里,父亲总是被县里的这个部门那个部门请去查帐,因为父亲的珠算全县最强。小时候记忆中的父亲总是穿着整齐干净的大衣,今天在这个大院里,明天在那个大院里,好神气!
疾病影响了父亲的身体,让他一直清瘦无比,但丝毫没影响他的勤劳。做为一个农民,在包产到户时,父亲的知识再一次的帮助了他,他种地无疑是最科学的,种啥啥丰收。但父亲没学过市场经济,更不能看清经济规律。一次又一次,种好的东西,卖不出去,又烂在了地里,现在想起来,我的心依然会痛!
在我考入大学的当天,父亲又做出了一个让乡亲们议论纷纷不知褒贬的决定,他将我上学的负担,分配给了他已经工作了的几个孩子,然后丢掉锄头,不再种地,余生,主要用来旅游下祺。父亲甚至想在有生之年到西藏一游,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回不来,天葬也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当然,旅行社比他精明,拒绝的不留一点余地。
在父亲的心里,他永远没有错过,或者说他永远没有对他的人生后悔过,所以他过的很知足,很快乐!当我从一名放驴娃一不小心也走到一定位置上时,想着父亲一直逆势成长的道路,对父亲心有不甘,曾经与父亲畅谈人生,给父亲讲他听不懂的IQ、EQ,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我讲,父亲在听!突然间,我感觉到我深深地打击了父亲的自信,于是不再言语。
做为一名知识分子,父亲让自己变成了一位农民,做为一位农民,父亲终究没有眷恋士地。他一直在书写着一个另类的人生。
多年以后,社会再一次改变了我的认识。多少人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双眼而变的不择手段,最终撞的头破血流时,如何“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抵得住诱惑”,父亲仍然是指明我人生方向的灯塔与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