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穆青,是家中的庶子。
我的父亲穆林是户部侍郎,嫡母薛蕊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女,我的生母是一个丫鬟,薛蕊的陪嫁丫鬟。
薛蕊初嫁到穆府的时候和穆林的感情很好,两人举案齐眉,人人艳羡。可惜天意弄人,好景不长,薛蕊三年未有所出。
穆老夫人对此非常不满,常常在穆林面前念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渐渐的穆林便和薛蕊离了心,有意纳偏房。薛蕊是尚书之女,穆林不敢直言,但薛蕊聪慧,哪里不清楚夫妻感情的症结所在,便将身边美貌但不大聪明的丫鬟给了穆林。
这丫鬟就是我的生母,她确实不聪明,感念薛蕊对她恩重如山,对薛蕊言听计从。
我五岁那年,薛蕊还是没能有自己的孩子,便将我记载她的名下,成了“嫡子”,我的生母感激涕零的把我送到她的院子。
薛蕊虽然将我养在名下,却并不与我很亲近,只是她却将我的所有掌控在手中。
薛蕊明确的告诉我我不是她亲生的,我的宠辱皆在她一念之间。我知道我是她心里的刺,很多时候都非常听话,只为我的娘亲在府中好过一点。
我少年时,也有叛逆的时候,曾妄想过做一江湖侠客,畅游四海,而不是在这府中做个提线木偶。但每当我稍有懒散懈怠时,薛蕊便威胁我,若不肯用功听话,便送走我娘,让我再见不到她。
等我十六岁以后,父亲让我参加科举,我考中了秀才,薛蕊怕我脱离掌控,便拿我娘的卖身契威胁我。
我按照薛蕊想要的样子活着,别人看来,我光鲜亮丽,颇有文采,孝顺父母。我稍有行差踏错,我娘就会遭受责备,我便不敢妄动。
十八岁那年,我考中了举人,我本想韬光养晦,等我再强一些,便将我娘接出府去好好孝顺,可是那年冬天,我娘去得了重病没缓过来去了。
我娘虽盲目的让我听从薛蕊的话,我知她是为我好,想让我做这府中唯一的“嫡子”,尽管我不愿意。我知她真的心疼我,只是出身限制了她的眼界,只以为成了这府中的继承人便是天大的好处。她会偷偷的给我做衣服、点心,我被薛蕊罚了,她偷偷的来院子看我,那哭红了眼睛让我心疼。
我一心为娘亲守孝三年,嫡母和父亲都不同意,娘亲连妾室都算不上,只是个通房丫头,外面的人只知道我是嫡子,哪里有嫡子给父亲媵妾守三年孝的道理?
但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任其为所欲为的孩子了,娘亲一走,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娘亲被葬在郊外,我在她坟旁搭了间屋子,我终于可以好好陪陪她了。
给娘亲扫扫坟莹,看看书,在庄子上逛一逛,惬意非凡。
在庄子上我遇见了一个姑娘,她姓华,叫华年,一弦一柱思华年的华年。她的父亲是附近村子的教书先生,但为人并不迂腐。她母亲出身农家,憨厚朴实。
华年有着农家人的朴实纯真,也有着书香家庭的聪慧玲珑。她一开始只是很怜惜我的身世,我很喜欢她,我愿意在日出前采山间的晨露,只为让她一尝露水煎出的茶的美味;我愿意每天亲自为她采摘一束鲜花,只让她一展笑颜,我愿意和庄子上的人学打猎,只为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让她挨饿。
我的真心渐渐的打动了她,她终于也说喜欢我了,她愿意等我。
我规划着,等我孝期满了,便娶她回家。
还有三个月孝期就满了,我传信回府告知了父亲我和华年的事,父亲回信说会安排,让我放心,我接到回信高兴的要疯了。
我想和华年分享这个好消息,却想起她们一家人回乡祭祖去了。
孝期满后,我便回了家,父亲说已为我下了聘择好了嫁娶的日子。我给父亲磕了头,谢谢他肯同意我这桩婚事。
我拿着我自己所有的钱去玉京最好的首饰铺子,想为华年挑一根钗,我看中了一支玉兰木簪,华年戴上它一定很美。
“哟,未来姐夫,你这是给我姐买的?真好看。”孙玉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孙玉成是户部尚书嫡长女薛静的幼子,我的表弟。
“你乱叫什么,什么未来姐夫?”我十分纳闷。
“怎么,怕坏我姐的名声?你俩婚嫁日子都定好了,这么谨慎怕什么。这么心疼我姐呀?我得回去给我姐说说,她以后准得对你更好。”孙玉成边说便朝我眨眼睛。
我顿觉五雷轰顶,与我定亲的是华年呀,一定是哪里错了。我连忙赶回府中去找薛蕊,薛蕊却不慌不乱,“我们为你订了你姨母的女儿,你玉清表妹你也是见过的,姿容家世,哪一样配不得你?”
“玉清表妹再好,可我喜欢的是华年,父亲明明答应我让我娶华年的。”我不敢相信,父亲就这样骗了我。
“你说的那个华年,我让人去打听过,以前好好的,给你当妾室怕都不够身份。更别说现在,怎么配得上进我们家门?”薛蕊说着,手不自然的捋捋耳后的头发。
“华年怎么了?”我急忙问道,难道出什么事了?三个月以来,我与华年并无联系,之前我以为她们并未归来,后来以为定了亲,婚前男女不能相见,也未去探华年的消息。
“听说祭祖回来的路上出了事,疯了呢。”薛清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胡说,三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疯就疯?”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作痛,我的华年,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呢,你说什么事才让一个女人说疯就疯呢?总之,我们断不会让你娶一个疯子的。”薛清看着我,笑的很得体。
“我的妻子这辈子只能是华年。”说完我就转身往华年家赶去。
我还是去晚了,华年死了,自杀了。
原来华年一家祭祖归来在临城的山道上遇上了劫匪,劫匪们见华年生的好看便起了歹心。
华年遭了侮辱,劫匪最后把人放了,但华年却毁了,看见生人就大喊大叫,浑身直抖。
华年的父亲说前一天晚上似乎华年的意识清醒了些,可没想到当天晚上华年趁着母亲睡熟,便偷偷去投河了,是一群玩耍的孩子看见了她被冲到河边的尸首。
我心如死灰,可却觉得事有蹊跷。但此时我只想再看一看我的华年。
“我要娶华年。”我对华年的父亲说,这位教书先生愣愣的看着我,像是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喜欢华年,我应过她要娶她的,我要是食言了,她会不高兴的。”我想像着华年向我撒娇的样子,想笑,可眼泪却自己流了下来。
“原来你就是年年说的那个人。”华年的父亲说道,他忍不住抹眼泪,“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年年她……她已经不在了。”
“在的,一直在我心里啊!她会是我的妻子,她那么美丽,那么聪慧,她还在等着我去接她。我这辈子只愿意娶她一个!我求您把她嫁给我!”我跪下了,本该我和华年一起跪的,如今却只剩我一个人。
“我同意了,”华年母亲从屋里出来,“孩子,你别怪我自私。将来你自可娶其她人,只是你既应了年年,便要给她的魂一个归处。”华年母亲将我扶起,我随着她去见我的华年了。
我的华年安静的睡在榻上,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失声痛哭了起来,这天,我同华年简单的举行了阴婚,从此她便是我的妻。
我将华年葬在我娘亲的墓旁边,我想娘亲一定会喜欢华年的。
我便带着华年的灵位去了临城。
临城山道上确实曾有过劫匪,可一年前临城新任知府上任后就缴了贼窝。
我一路查下去,却发现原来这所谓的匪不过是拿人钱财的几个地痞流氓,我将他们送了官。
我从未想到,我那嫡母竟能如此恶毒,我竟不能将她如何。
终究是我害死了华年,若没遇见我,她会活的很好,朝起浣衣,逢人爱笑。她会有一个爱他宠她的郎君,将来会有可爱的孩子。
我在回玉京的路上,碰到了两个拐子,他们马车上有七八个孩子,马车上有明显的血迹,我发现不对,拦了他们的马车。
我庆幸为娘亲守孝的那几年和庄上的猎户学了几手,不然我或许就要死在这荒郊了。幸好那些孩子也不是傻的,看到我占了上风,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帮忙制住了拐子。
其中有个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听其他孩子说是反抗的太厉害,拐子便日日殴打折磨,一是泄愤,而是恐吓其他孩子。后来我知道那个孩子叫李慕,是通政使大人家的幼子。
我将那些孩子送到官府,由官府派人将他们送回家。
我在华年的墓前枯坐了三天。
那之后,我去了华年家,从此,她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
我们离开了这片伤心地,几经周折在南怀城安定下来。
我再也没回过玉京,也没和侍郎府通过消息,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我成了村子的教书先生,偶尔也去山中猎些野味给家里加加菜。
十几年过去了,我见到了玉京中的第一个故人。
当年那个孩子,如今长的丰神俊朗,原来他竟拜入了江湖闻名的问心谷主门下。
李慕问我为何不娶妻,我说我娶妻了,她叫华年。
我给他讲了我和华年的故事,他年纪小,很明显不解这种感情。
李慕在江湖行走,偶尔会来我们村子歇一歇。后来他说修行到了瓶颈,他师父建议他停一停,修习心性。李慕回了玉京,之后便很少来了。
岳父岳母安享天年,去的很是平静。我想华年了,她们都走了,我去了就能和她们团聚了。不过如今这村子里还有许多孩子需要我教,我这样去了,华年一定会怪我。
这天,我像往常一般去山中猎些野味,却在先前布好的陷阱里看到了一个孩子。
不,那不像个孩子,倒是像只野兽。她手里还紧窜着块血淋淋的生肉,见了我便把肉往嘴里塞,好似怕我去抢了她的肉。
我将她从陷阱中救上来,她不停的挣扎,嘶吼着。谁家的女娃娃不是被宠着长大?看着这四五岁的孩子,我很心疼,真是造孽。
我将她带回家,半个月她才不排斥我的接近。这期间她总想逃跑,却都被我追了回来。她习惯在地上爬而不是站起来行走。
我如今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她多久了。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断的说“七”、“七”,问她些其他的,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我就唤她阿七。
两年,阿七才不怕见生人,敢离开家独自去村子里走走。她学会了说话,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在地上爬。
我太老了,实在没法再看顾阿七了。我无人可托,只能想到李慕。
李慕如今行踪难测,我每隔半月就写信去问心谷,我感觉自己不行了,幸好李慕他来了,应了我的嘱托。
我要去见华年了,我请求李慕把我葬在华年的身旁。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来了华年,奈何桥头你可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