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急切地打来电话,千里之外的外婆快不行了。父亲母亲也正往着外婆所在的医院去,电话那头的母亲有些激动,怕是快要哭了,只是还好有父亲在身旁,克制着,也许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再到母亲得了大病,而后康复,还有大哥的去世,爷爷的离开,过多地经受了生死的考验,母亲还算可以克制自己的母亲即将离开自己,这件天大的事的情绪了。父亲看到母亲让我回去的决定,硬是夺回了电话,宽慰我,也是宽慰身旁的母亲和他自己,说外婆已经八十九了,寿终正寝,自然而然,不必悲伤之类的话语,等他和外婆见了面,跟舅舅他们商议下外婆如何安排后事,再跟我通电话,才好回去。
挂断后,我有些悲伤,有些不认为这是真的,虽悲伤不能言语,却没有掉出眼泪来。这种感觉,和初中时大姨去学校哭着找我说外公去世了,我迟钝的举动和情绪是那么相似,那时,大姨光着双脚,右手惦着她的白色高跟鞋,左手不住地擦着满脸的泪水,大声抽泣着,重复着告诉我,外公离开了,外公死了。而后,我默默回到班里,收拾了书包,告别了英语老师,就又默默地跨出教室门槛,伴着斜照进门窗的一缕夕阳默默地走了出去。
而那是很久的事了,此时的我,刚过三十岁,也早已离开了生长的家乡、学校、亲人,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安了另一个家,定了下来。也许过不久,接到父亲的电话,我就会回去,那时候,外婆也许就不在了,天各一方的外婆也找到了外公,从此外公就有伴儿了,我便宽慰了很多。
不要来了,估计来了也见不上你外婆了。短信这样被父亲发过来,看着那么简短又轻巧。我是不愿见外婆吗?只是不想看见那样的场面,不想看见穿着寿衣的外婆,不愿看见盖上棺盖入土的外婆,不愿看见母亲他们的悲伤,于是,突然慌乱的我想到了逃避。冬至了,外婆却要离开了,外公念想她了,她也念想外公了,于是外婆便走了。
身旁的他说,对不起,让你带着痛煮饺子。是啊,家公嘱咐我买饺子,晚上煮饺子,煮汤圆,再煮一锅肉稀饭给躺在病床上的家婆备着,我会像接到命令一样照做,不会忘记的。冬至节家家吃饺子,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家公说,你们北方人冬至节是热衷于吃这饺子的。千里之外的亲人们不知道如何挨过去这几天,有没有吃上被煮好,热得冒气的饺子。外婆和外公要在一起吃饺子了,十几年过去了,两人也终于团圆了。
山野上的树木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小鸟儿躲在树丛里,吱吱喳喳地上窜下跳,这个冬至并不冷,他们都说冬干年湿,想必这个年要下起雨吧,今年桂林小城的年想必又是湿冷湿冷得考验着人们吧。冬去春来,日子为着活着的人而过,一年一年,一天一天,从不犹豫地日夜交替。可我的脚步却犹豫着,心里空落落得厉害,从此没有了快乐。外婆,对不起,外孙没有去送送你。
列车载着我奔向遥远的北方,那里住着我的亲人,那里埋着我的亲人。外婆几小时前下葬了,而我却要来了,我是怯懦的,冷冷的棺木我不敢去碰触,于是我躲过了众人悲戚的哭喊声。仿佛做着未醒的梦,我已经一个人孤独地哭泣了两天,迷迷蒙蒙地行走了两天,又将孤独地行走在这慢慢尘世之中,行走在一个又一个的朝夕朝落中。
中年的可怖,是你将一个又一个地送走那些熟悉的温暖过你的亲人,面对死亡,你只能默默承受,孤独感会离你越来越近,直到它彻底地附著在你自己的身上,终于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才终于猜出了两人情爱的珍贵,并越来越珍惜和享受每一刻颤抖的真情,伴一起时,心是暖的,快乐的,不孤独的,还要什么奢望,这就足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