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早,才初冬,天上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花。

 

  不过还好玄早有准备,一见天上开始飘雪,躺椅上窝着的那只玄猫突然变成了人,从屋内搬出了那平常祭祀用的台子搭在桃树下。

  山崖之下一片荒芜,只有一株空有枝丫的桃树和一座破旧的看不出年代的木屋。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每年冬天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玄总会变换成人形,焚香沐浴,从树下挖出他珍藏的桃花酒,摆上他不舍得吃的果品甜点,然后就倚在桃树下独自喝酒,仿佛在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年年如此,从未断过。


  每次布置这些,他平常那双慵懒的眸子总是会溢满了难掩的悲伤,琥珀色的瞳如海般深不可测。

  

  玄祭祀的那人是没有被安葬的,至少允桃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允桃从来没有见过有关于玄祭祀的那人的墓,甚至连个简单的土包,骨灰坛都没有,有的只有一个会每年祭祀她的玄和一个雕刻的十分精致字迹却歪歪扭扭的木质牌位。

  

  牌位上刻着的名字,是灵。


  允桃其实很羡慕这个叫灵的人,因为就算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依旧会有人记得她,记得为她祭祀,会为她伤心。可允桃不一样,她若死了,估计连个牌位都不会有。

    

  允桃是一只桃花树妖,她就扎根在木屋外,每次初雪之际,她都会见到玄变作人形,在她的脚下摆放好果品糕点,然后挖出藏在地底的桃花酒,一醉到天亮。

  

  玄酿的桃花酒允桃是喝过的,每年玄祭奠灵的时候总会为她倒上一坛,可那酒又苦又涩,允桃一点儿也不喜欢。


  自允桃有意识起,她每年都会喝到玄酿的桃花酒,毫无例外。但她不明白,为何这酒不拿来祭祀,反而倒给她喝。喝了这么多年,她几乎都已经要习惯这种又苦又涩的味道了。


  允桃没有见过这个令玄魂牵梦绕念念不忘被称作灵的人,当然,允桃没有见过除了玄之外的任何人。也不能说是人,因为玄是一只妖,一只玄色猫妖,一只住在山崖脚下荒芜之地的猫妖。


  每年初雪,每当玄那双幽深的眸子缀满水光的时候,允桃常常会想,若是她也会变作人该多好。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玄初雪时化作人形时的那一天,允桃也想在这天作为人陪着他,而不是作为一棵连安慰都没办法安慰的树。


  这一想,就是千百年。


  天上的雪细细密密地大了起来,惹得允桃又被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衣衫。


  她无奈地抖了抖身上的雪,一低头便看到玄从允桃身旁挖出两坛桃花酒,照例给允桃倒上一坛,便开始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看来又要醉上一天一夜了。允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一次的玄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以往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背靠在允桃的树干上,一口一口地喝闷酒,所以无论允桃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他饱含思念满是醉意的侧脸。而现在,玄正对着她坐在地上,看向她的眼里竟然多了一股失落,嘴里也低声呢喃着那个人的名字。


  玄的眉紧紧颦着,仿佛有什么天大的伤心事一般,惹得允桃想去抬手抚平它,然后她就真的这样做了。


  允桃的手还没碰到那颦着的眉头就被玄紧紧抓在手里,这是允桃头一次见他笑,唇角弯弯,眉眼含笑。琥珀色的眸子里好似住了会发光的星子。


  允桃看的痴迷,只一瞬就被玄拉进了怀里。


  “灵,你终于回来了。”玄含糊不清地抱着她胡言乱语,面色被酒沁红,带着哭腔的话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允桃愣了愣,抬手想要推开他,抬起的柔荑顿了顿却又终究放了下来。


  算了,还是不要打击他了。允桃不太熟捻地拍了拍玄的背,张了张嘴却始终无法开口说出安慰的话。


  就这样不知被抱了多久,直到大雪把允桃的一身红衣浸湿,玄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第二天,玄恢复了清醒,却难得地没有恢复成猫身。


  他望向允桃的琥珀色眸子里多了些复杂,微微抬起的手好似想要抚摸允桃的脸,挣扎了半天却终究放下,因许久不曾与人交流,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允桃张了张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是的,她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他。


  她只知道,在她有意识的千百年来,她听到最多的,只有一个“灵”字。可她不愿说这个字,所以便没有学。


  “不如我帮你起个名字吧。”玄生生将要脱口而出的“灵”字咽下,随口道:“你是桃花妖,不如就叫允桃吧。”


  允桃一双桃花眼含笑,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玄恍惚间看的入了神,他记得,在遇到那人之前,灵对他也是这般笑的。一模一样的面容,仿佛把他带回了从前,带回了千年前那些个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千年前的玄只是一只没有幻化成人形的猫,他记得初见灵的那天,他被狮子咬住脖子危在旦夕,正值盛夏时节的天上却突然飘起了白色桃花。花瓣簌簌地落在他身上。也正在这时,一双温软如玉的手把他从狮子口中救了回来,他被抱在怀里,清冷却又不失温柔的嗓音从玄头上方传来,“既然你与我有缘,不如就随我一起吧。”


  向来不喜生人的他头一次那么贪恋那温暖的怀抱,他不由得抬起爪子蹭了蹭那谪仙般的人儿,仿佛要给她添些人间烟火。


  许是被他蹭的开心,那人又抚了抚他那沾染了桃花的猫毛,眼中满是惬意,随口道:“以后就叫你玄吧。”


  自那以后,他便一直跟着灵生活。灵总是会讲许许多多玄没有见过的东西,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她说她原是玉山上的一株桃树,久而久之便修成了灵,她日日夜夜勤奋苦学,丝毫不敢怠慢,为的就是离开那众人向往的玉山。


  直到那天,她获得了参与选拔下任西王母的机会。


  她说她跪在殿外三天三夜,终是见到了年事已高的西王母,那时西王母开口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可面上却是依旧严厉。


  西王母问她,“人人都想当西王母,你为何不愿?”


  “若留在玉山做西王母,那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了,我的时间还长,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知道玉山所没有的情是什么样子的。”她不假思索地回道。她早就倦了这玉山过分的清静与一成不变的风景。


  灵说,那时西王母脸上浮现出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情绪,好似是一种无奈,仿佛还带着一丝向往,可最后终是变回了那种淡然,西王母缓缓开口,宣布着她的命运,“好,既然如此,那便允你出山,从此你和玉山再无瓜葛。”


  灵说,从此她便改名为允灵。


  她说她要看遍这天下风光,她说她要找个与她相爱的人白头到老。她说如果找不到,她也可以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


  可是,她没有做到。玄不由得苦笑,回过神来却看到允桃正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眨巴着一双清澈似水的桃花眼,一如当初懵懵懂懂的他。


  允桃学语言学的很快,几个月下来基本的谈话便已经不成问题了。可学会之后,允桃便开启了话唠模式,开始整天央求玄带她出去玩。


  说来也是,作为一棵不会动的树,这可苦了好动的允桃,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千百年,自是厌倦了这里的风光。何况她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幻化成人,自然想要逛遍这世间风光。


  允桃着一身红衣,朵朵桃花在衣诀绽放,她第n次搂着玄的胳膊,左右摇晃着撒娇:“玄,我们就出去玩一天,一天好不好。”


  “一天也不行。”玄依旧笑的温柔,话语中却一点儿不留情面。


  允桃神色黯了黯,这些天,玄对她很好,甚至好的过分。


  她想她是自私的。每次玄温柔地待她,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饱含深情地看她时,她都会忍不住羡慕甚至于有些嫉妒。那个把灵放在心尖上的玄,在把她当做替代品。


  可她不想被当做替代品,不想玄总是温柔地过分。所以她处处触他底线,可玄只会笑着拒绝,然后待她更好。


  “允桃,我是为你好。”玄叹了口气,眼里依旧是无尽的温柔,“外面的人都是人心叵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谙世事,我怕你被骗了去。”


  允桃低头应允,心里的那颗种子也被暂时包裹起来。


  直到那天,玄出去捕食,允桃救了一个受伤的外人。


  千百年来,允桃从未见过除玄以外的任何人或妖,也不知为什么,人迹罕至的荒芜中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外人,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允桃并不想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好奇,那一身白衣手握一柄长剑满身是血的人,到底是为何来到这里,又为何会受伤,他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允桃仔细看去,那人生的很是好看,一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只不过那人嘴角和衣衫上的血迹红的刺眼,允桃内心挣扎了下,终究还是闭上眼用桃花瓣做刀割开了她的手掌,把血送到那外人嘴边喂了下去。


  她记得玄说过,她的血……可以救命。


  那是在玄教她识字念书的时候,玄曾翻开过一本发黄的竹简,上面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玉山之桃花,乃万物之灵也。取之可入药救命也。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玄读到那里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猛然黯了下来,神情仿佛又恢复到了那祭奠时的模样。


  她听见玄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戳着她的心,“当初灵被我带下悬崖,我把她埋在了木屋前,后来……过了不知多久,那里便长出了一株桃树。”


  那株桃树,便是允桃。


  但允桃和灵是不同的,她开的桃花是红色,而灵的是白色。允桃总是用这种拙劣的理由来欺骗自己,可心底的一个声音总是在时刻提醒着她,纵使花色是红色,那也是被灵的血染红的。


  允桃不甘心,她不甘心做灵的影子,所以她想试一试,她的血,是否真的可以救命。


  可是她败了,在她看到床上那人的伤口竟渐渐愈合,直至消失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输的一塌糊涂。


  床上的人转醒,一双眸子好看似秋水,眼角的笑却刺的允桃心下生疼。论私心,她是不愿让他醒的。她想她也真是自私,居然是不愿意把那人救醒的。


  “在下子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问姑娘芳名?”男子干脆忽略掉允桃的满脸阴郁,笑的灿若桃花,彬彬有礼。


  允桃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她记得玄曾经告诫过她,不要靠近陌生人,更不要把陌生人带回家。


  可看着子夜殷切的脸,允桃还是心软了,淡淡回了句:“允桃。”没想到向来喜热闹的她头一次见到他人居然会表现地这么冷落,脸上充斥着郁郁寡欢。


  “怎么了,姑娘好像不太开心?”子夜一脸关心地看着她询问着,话头却突然一转,“姑娘,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允桃一愣,她好像确实该散散心了,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她居然开始这么伤感起来了,这真不是个好兆头。不过玄临走前说过,不能擅自出走。她不想让玄担心,便压抑住自己内心想要出去的念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


  话才说到一半,允桃就被玄拉到身后,玄的背微微弓着,以一种猫特有的防御攻击姿势对着子夜,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警告声音。


  一见向来温和的玄居然表现出异常的戒备警告,允桃立马拉住玄的衣角,焦急解释道:“玄,他不是坏人,他刚刚受伤了,所以……”


  可玄没有听进允桃的话,反而把允桃护地更紧了些,琥珀色的眸子陡然变深,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衣诀翻飞,仿佛要与子夜不死不休。


  “玄,他真的不是坏人。”允桃声音有些发颤,她有些慌了,这些年来,她从来没见玄这么生气过。


  听到允桃为那人求情,玄仿佛变得更加愤怒,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子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闭嘴。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的。”玄突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音色有些发颤。


  那子夜倒也不怕,只微微拱手朝玄的方向做了个揖,继而唇角勾起,言语中淡然地让人可怕,“公子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呵,误会?”玄冷哼一声,往日里的恨意仿佛就在这一刻聚集起来,怒哄道:“别以为过了一千年了我就不认识你了!”


  这话惹得允桃和子夜双双一愣,允桃知道灵的存在,却不清楚灵的经历,更不知道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子夜更是表现出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虽早就看出面前这两个是妖,但他并不认识他们,更何况什么一千年前呢。


  “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在下才二十三,一千年前……在下还不知道在哪呢。”反应过来的子夜连忙解释,依旧是笑着,波澜不惊。


  玄在子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撒谎的样子,仿佛他真的就只是路过,并不知情千年前的事情。那一双真诚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破绽。


  玄也犹豫了,说不准那人早就死了,说不准这人就是个转世,只不过名字恰好相同罢了。更何况就算那人没死,就算那人又回来找灵,就算……他也不应该阻止,他应该高兴才对啊,灵终于等到她爱了一辈子的人,他也终于可以离开了不是吗?


  玄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呢?


  “你真是个爱哭的猫。”耳边灵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天他抱着灵痛哭不止,琥珀色的眸子满是泪水,惹得灵在他耳边低声笑话他。


  那天,是灵出嫁的日子。


  灵早早的换上了准备好的婚服,大红色的嫁衣上绣满了白色的桃花,每走一步就有桃花在她脚下盛开,灵在山上种了满山的桃林,那时桃花开的正盛,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仿佛在下一场偌大的桃花雨。


  委实是郎才女貌,那人谦谦君子的模样看的玄心中升起一片莫名的愤怒。那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在那人出现的第一天他就去调查了。


  这个表面上温润如玉的公子,实则是个收妖的道士。许是野兽对敌人的一种敏感,玄在灵救下那人的第一天就到处打听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理由把那人赶走。


  他是个收妖的道士,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收那个专门挖人心的妖怪!当玄满脸兴奋地把他调查出的真相告诉灵的时候,灵却笑了,眼角仿若有桃花绽放,她无奈地揉了揉玄的脑袋,轻道了一声,她早就知道了。


  从那之后,无论玄怎么说那人的不好,灵也总是会笑着拍他的头,把那些话当做耳旁风。不过也是,自从那人来了,灵总是眉眼含笑,也是从那时起,玄突然想做个人了。做个可以带灵游山玩水的人。


  他常常想,如果他是个人的话,或许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可他只是个普通的玄猫罢了,寿命只有十几年的他永远也陪不了她。


  “玄,你怎么了?”允桃慌张地为玄擦去泪水,她没想到她只不过救了一个人,居然能引起玄情绪这么大的波动。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和千年前的玄有过节。


  玄摇摇头,唇角扯过一抹嘲笑,“无论你是谁,既然你破了我的阵,就不得留在这里,况且你身体已经好了,也不需要留在这里了,请回吧。”


  “公子,我来自那边的山上,”子夜指着那方自从灵去世玄便再也没有踏足的那片领土,“师父说,我与山下见到的第一个人有缘,那人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允桃连忙摇了摇头,她只是无意中救了子夜,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更不愿子夜留在这里。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玄,低声劝道:“不用了,我觉得你还是走吧。”


  那边的山上?玄皱了皱眉,山上早已没了漫山的桃花,再也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地方,抬眼望去,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不知名树木。


  灵出嫁的那天,他把整个桃林都烧了。记得那时灵才刚踏上桃花铺陈的地面,可灾难偏偏在最美好的时候降临,一阵厮杀声从山下传了上来,不多久上百的道士就围住了整座山。为首的正是那人的师兄。


  “回去吧,师弟,不要被这妖孽迷惑了。”彼时那师兄正一手拿剑对着灵,面向着子夜劝道。


  “师兄,她不是妖。”子夜一个健步冲上去握住剑柄,贴在师兄耳边低声道。


  “师弟,你不要冥顽不化,若她不是妖,那此地怎么会日日为春?如果她不是妖,那那个吃人心的妖怪你又作何解释?师弟,你是来捉食人心妖的,如今却在这里和妖成婚,你真是丢了我们师门的脸!”


  “师兄,她真不是。”子夜的手更用力了一分,他没有随身带剑,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稳住师兄。可没想到师兄反手一转,便把剑驾到了子夜的脖子上。


  “师弟,你若阻拦我,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他早就看不惯子夜了,在师父面前,子夜永远是做的最好的那个,作为大师兄,他向来被子夜踩在脚下,他早就想除掉他了。


  前几天有封匿名信寄给师父,说是子夜被妖怪迷惑即将成亲,他想着他终于可以不用被子夜踩在脚下了,谁成想师父居然让他带着所有师弟来救子夜。


  如今这么一闹,倒不如直接把两个人都杀掉,直接告诉师父子夜不听劝阻被误杀,师兄阴森森地笑着,一双眼紧紧盯着子夜,把剑握的更紧了些。


  “既然师弟你不听劝,那就休怪师兄无情了。”师兄一声令下,周围的师弟们把子夜团团围住。


  “住手。”灵操纵起许久未用的法力,一个飞身进了包围圈。


  她从未杀过人,想不到竟要在成亲当天破戒。


  玉山有戒律,首条便为不可杀人,若她动手杀人,她便会用命偿还。


  那些道士哪里是她的对手,霎时间倒下一片,吓地那领头的师兄把剑死死地抵住子夜的脖子,颤颤巍巍地威胁道:“你……你要是再过来一步,我……我就杀了他!”


  “好啊,你要是杀了他,我现在就杀了你。”嫁衣上的白色桃花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在一片血海中妖娆盛开。


  “你怎么了?”允桃摇了摇玄的胳膊,玄已经冲着那个方向发呆了好久了。


  “没事。”玄苦笑着摸摸允桃的头,从近日里他总是会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明白,是时候了。


  “我可以见见你师父吗?”玄终究还是开了口,这是灵死后玄头一次想要走出这个荒芜的地方,回到那个承载着回忆与痛苦的地方。


  子夜突然笑了,素手一挥便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煞有介事地捋捋自己的长胡子,语重心长地道:“过了这么久,你终于肯面对了啊。”


  他始终无法忘记当年故事的结局,当时子夜的师兄杀了子夜,灵杀了所有道士并因破戒而亡,作为一只猫,他侥幸活了下来。


  当时她爬在灵满身是血的身体旁哭的厉害,漫山的桃林迅速枯萎,天上开始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融化在他的猫毛里,惹得他打了个寒颤。


  那是灵住到这个山上以来头一次下雪。


  灵施的法不在了,山上自然变回了应有的季节。


  灵在死前把血喂给了断气的子夜和哭的不能自已的他。


  灵说,你真是一只爱哭的猫。


  灵说,她的血可以救命。


  灵说,她不怪他。


  当年寄给子夜师父的信,是他寄的。


  他只是想让子夜离开灵,却没想到他们却皆因他而死。


  或许是灵的血发挥了作用,玄变成了一只能随意变作人形的猫。可他依旧哭的厉害,没有灵,他变作人又有什么用。


  可他想他依旧是自私的,为了不让子夜找到她,为了远离这个埋葬着他所有的懊悔与痛苦的地方,他把灵的尸体埋在了山崖下,他依着灵的墓建了一个小木屋,在周围布满了结界,因为这样,至少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


  次年,灵的墓上长了一株桃花,路过的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告诉他,这株桃花,千年后会变作桃妖。


  在这千年来,他一直活在痛苦与自责中。他常常想,若是他当时肯放下私心,或许结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千年来的等待,他等到了第二个灵,却等不到救赎。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忘记,也永远忘不掉那天漫天的雪花融化在一片红色的血海里。


  “跟我走吧。”道人终于再次出声。


  玄冲允桃咧嘴一笑,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允桃的头发,柔声道:“允桃,我要走了。以后不能陪你了,我做的孽……终究是要还的。”


  纵使他再舍不得,也是时候该还债了,他背负着的,可不止一条人命。


  玄继而转头看向道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允桃却一把拉过玄,像玄保护她时那样把玄护在身后,面上尽是敌意,恶狠狠地问道:“你要把玄带去哪里?”


  “他该去的地方。”道人再次捋捋胡子,眯了眯眼睛,“允桃姑娘。你也可以一同去。”


  “我一同去?去那里干什么?”允桃不免狐疑着开口。


  “他犯了错,我打算把他丢到玉山,”道人顿了顿,继续道:“我有一株仙草,吃了便会忘记所有,妖也永远不能再变换成人形。”


  “这就是惩罚?”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他在玉山需要日日劳作,却不会得到分毫,无情无爱,无欲无求,直至死去。”道人微微施法便把玄变回了那只玄猫,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株草。


  他弯腰抱起玄,冲着允桃笑道:“若是允桃姑娘愿意,也可以来陪他。玉山灵气充沛,他还能活几百年。”


  允桃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你是谁?”


  “我?”道人面上有些无奈,想了想却终究是摇了摇头,“你不必知道也不该知道那么多。”


  事实上,道人便是那千年前的子夜,他记得当时他醒来后,山上不知为何燃起了大火,他历经千辛万苦去了玉山,却得知灵根本就没有回去。


  回到师门,几近飞升的师父告诉他,他原本是天上的一颗星君,下凡来只是为了历情劫,而他的情劫,则是身为玉山桃灵的允灵。


  所以他去玉山,从西王母那里求得灵留下的唯一种子,趁机把它种在了灵的墓上,用以鲜血灌溉,许以一千年的诺言。


  原本的计划里是他千年后捉拿玄服罪,继续和灵再续前缘。


  可见到允桃的那一刻他终究是明白了,允桃只是允桃,她和灵不一样。她不是灵的替代品,亦不是她的复制品,允桃是另一个灵魂,一个独立在灵之外的灵魂。


  所以他选择了放手。


  玉山


  “诺,你的猫。”道人把玄往允桃手里一扔,转身离开玉山,看起来没有丝毫留念的身影终于还是颤了颤。

 

  允桃终究还是应下了。她不是灵,她不懂灵的心思。她只知道,她不能留下玄一只猫在玉山受苦。


  听说玉山烦闷的很,规矩繁多还不准大声说话。听说玉山西王母喜静,听说如若应允了便终生不得离开玉山。


  可她不怕,她想,虽然玉山像那片荒芜般一成不变,虽然玉山静的令人可怕,可有玄陪着,她便不感觉烦闷了,不感觉害怕了。


  以前是玄陪着她,陪了她千百年,她想,她也是时候该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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