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出生,就享有一个高贵尊荣的姓氏,叶赫那拉。在这以姓氏和宗族为荣宠的后宫,我的姓氏让人七分羡慕也带着三分忌惮。康熙年间,我的曾祖父纳兰明珠权倾朝野,享受至高尊荣。我的伯爷纳兰容若更是翩翩公子,人中龙凤,才情更堪一绝。我是侍郎纳兰永寿之女,乾隆六年入宫,成为舒贵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巍巍宫墙以冷眼旁观之态俯瞰众生,外面是挤破头想进来的妙龄女子,里面多的是想出去的深宫妇人。在这等级严明,宫规森厉的紫禁城内,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每个人都在用尽心思夺得一个人的青眼相待。很多时候,即使高贵如皇后,也脱不了这桎梏,人前有多风光,人后就有多寂寞。
我跟很多女子一样,费劲了心思进入了这金尊玉贵之地。但不同的是,我并非是为了这里的锦衣玉食,而是为了一人心。一见君郎终生误。那年遥遥一望,那个男人的至尊之气令我一见倾心,那张清隽如玉雕琢般的脸庞深刻心中,从此相思缠绕,云雾皆是情。
这宫里雕梁画栋,堆金积玉,连御花园的花都开得比别处灿烂,万紫千红,千娇百媚,像极了这后宫的女人,仪态万千,各有风韵。她们都说我和金玉妍的容貌当属后宫翘楚,一个如梅花冷傲,一个如蔷薇妩媚。我不屑与那些媚俗的女人争宠,他们的眼里只有锦衣玉食和威威权仪,对于那个男人的喜爱不过是为了护住自己荣宠,他们爱自己胜过爱那个男人。她们怯怯诺诺的讨好,战战兢兢的试探,只为博得那个男子的一句赞赏和一晚的温存。
唯有一个女子,她和我看那个男人的眼神是一样的。百转千回中,有爱,有责,有喜,有怒,那是一段活生生的情感当中应该有的神情,那是一个女子对男子最真切的爱,不躲藏,不谄媚,只有纯粹干净的真情实意。她是如懿,我唤她姐姐,因为对同一个男人有同样真实的情感,我和她相交甚好。
进宫以后,我承宠不衰,那个男人对我的宠爱也是溢于言表,众人可鉴。被心爱的男人捧在手心里疼,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我沉浸在如甜似蜜的宠爱之中,御苑观蝶,庭下赏月,红袖添香,在这一个权利与欲望,讨好与阴谋共存的皇家宫苑,我竟然感受到了寻常女子与情郎的绵绵情意。
后宫的女子多,那个男人的子女也就多,可是我承宠不衰,却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太医说我身子单薄,不易有孕,那个男人就令太医给我特制坐胎药,每次鱼水之欢后,他的恩赐就会如约而至。药虽苦,我却甜在心里。喝了几年也不见效果,后来姐姐要我停下,她说子嗣这事也讲究缘分,强求不得,我也有些心灰意冷,有一次没一次的喝着,后来索性就偷偷倒掉了。
我心存愧疚,暗自埋怨自己的身子骨弱,竟不能为心爱的男人生一儿半女。每次看着别的女人接连怀孕,我是既羡慕又丧气。许是我常去安华殿祈福的缘故,诚心感召天地,我终于有孕了。这来之不易的孩子,我格外的看重,格外的小心。姐姐怕后宫妇人为了固宠而谋害我的孩子,特意嘱咐她信任的太医江与彬给我护胎。可是我自己身子骨不争气,这一胎怀的特别艰难。
孩子生出来后体弱多病,那个男人听信天象之说,把孩子送出宫去抚养,我万般不舍,千般请求,却挽不回那个男人冷绝心,从此我们之间有了隔阂。我辛苦怀胎的孩子就这么被送了出去,我日思夜想,茶饭不思,我担心孩子的身体,我想感受孩子的喜怒哀乐,我想陪着孩子成长,这一切都不能实现了。那个孩子是我和那个男人唯一的血脉,我格外的珍惜,可惜命运多舛,他还是没能长大就离我们而去。
我伤心悲痛,那个男人亲自安慰我,喂我药,哄我睡,我的愧疚之心愈发浓重,我无能,竟没有保住我们唯一的孩子。孩子走了,我的心也跟着走了,我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能自拔,却又雪上加霜的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原来那些往日的恩赐竟是打着宠爱旗帜的防备。我心爱的男人竟然这样防着我,我赤城的真心,他当真视而不见吗?我的质问在他眼里竟然那么不屑一顾,他说有些事还是不要弄那么清楚的好。怎能不弄清楚,从初见之日起,我的情真、意真、爱真、愧疚也是真,可是这些真,在他眼里竟抵不过太后举荐之人这一嫌隙。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天子的决绝冷酷之心。
十年恩情错付,一朝恩断情绝。那年江南,杏花微雨,春光无限,我遇到了我此生挚爱的男子,他是那么耀眼,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从此书里是他,梦里是他。真当我接近他之后,那种若即若离的不踏实感,也会让我辗转难眠。终于不用再害怕失去了,因为从头到尾我可能都没得到过,那看得见的表象并不真实,冷藏在胸腔里的那颗心才是实在的残酷。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我用一把火,烧掉了我对那个男人的一往情深,也烧掉了从一开始就注定的错误。
从此,春风无事,又绿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