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者,大佳乡紫泥村人。夫王生早丧,遗一女曰宝儿,方垂髫之龄。甚是乖巧可爱。人每见之,既爱且怜。英娘视如美珠,相依为命,倒也相安无事。不意风酝云酿,祸福无定;闭门家中,变自内生。
曩日,英娘与邻之老妪相善。或有闲暇,辄过与谈,甚欢。宝儿随侧,妪与瓜果,欢喜非常。渐愈熟,独自往来,殊无异焉。一日,英娘寻宝儿不见,意在邻妪。遂自忙作,不以为意。不觉薄暮,宝儿犹未归,急甚。遽奔妪所。“宝儿在此否?”音色惶惧,忐忑不安。老妪答曰:“无有。未家也?”英娘恍惚,顿踣于地,移时方苏。苏而以泣。妪无奈何,惟善慰之。
夜茫茫寒星闪烁,心煎煎清泪涟涟。英娘食难下咽,寝不安席。终夜长思,间或短叹。心有所动,意有所思。浸晓,启门有书,白纸而黑字。拆视模糊不辨,遂入内挑灯细审之。书曰:“英娘上下,吾欲与汝结至戚以联姻,叙秦晋而同好。昨掳千金以表挚诚,且万金银票一张,以致区区。吾奉汝女如吾所出,勿念勿怀!若必欲来视,汝一人可矣,如见他人,则宝儿必身首异处,勿怪不预也!支离豪谨拜上”。
英娘且惊且喜亦惧。忽而又哭,惊惧交加,手足无措,方寸大乱。惶惑之际想起西门炊夫,若沉沦而捉稻草,遂向脍炙楼而去,且走且泣,六神无主,虽免冠徒跣而不觉矣。西门大惊曰:“英娘何来?竟如斯憔悴!”东郭甚异之,竟哑然,未能置一词;海蜃子不明所以,只觉心扉隐痛。
“英娘来矣,速来与言”西门唤娘子,西门娘子引英娘入内室。东郭担浆曰:“兄有所非知,大佳虽一乡,户不过百余,紫泥为村,家仅数十耳。英娘与人为善,不期有何痛心,以至此也。”西门惟是叹息。移时,英娘出,意稍平,见众人言如此者云云。出书众人观之。
“何欺人太甚也?”东郭立而言,愤愤难平。“英娘意若何?”西门问道。“吾欲当下即独上无稽岛,见支离而救宝儿”,英娘答曰。
“岂弱女子亦可独登无稽岛也?”蜃子疑而问之。“虽万死不敢独活,必上无稽无疑!”英娘言罢,意甚坚。“若必去,吾与汝一物,或许助汝一臂之力。”海蜃子言罢取剑予英娘。“此不平剑也!”英娘惊叫曰。
“汝识此剑乎?”蜃子疑而问之。
“此吾师兄之雁翎阁所悬也。师兄昔日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此剑名曰不平,想吾小女子与世无争,焉用此,以是却师兄美意,不意赠阁下,想必良有以也。”
英娘,实隐娘,红线之流也。因不愿终老山林,下山至大佳而居紫泥,何期变生肘腋之间。“如此,英娘宽心,暂栖脍炙,明早为汝壮行!”西门欲使英娘养精蓄锐,待明朝登岛解宝儿之倒悬。海蜃子随东郭回“豆房”暂息。
却说英娘恍惚之间如坠深渊,耳畔隐约有宝儿呼声,或高或低,时断时续;如诉如泣。如丝缠藤绕,愈束愈紧。其坠于渊底,足下犹如乱麻裹足,不能行动分毫,有一蛇直立,蛇信张狂,婉转欲舔舐人面;惊惧之间,又见一蝶,触角赤红,似动非动;忽嗅异香,望之有细株似花而苍白,氤氲迷离。细审之,密密匝匝,如花蕾,似玉珠,迷离臻幻。英娘望之亲切,欲双手环抱之,却两臂僵硬,不能遽转。正自惊疑,蛇信嘶嘶,足下愈紧,蝶之触角赤红如光束疾射而来。当此千钧一发,异香之花蕾玉珠竟刹那而崩,缤纷迷离,犹如烟花,遽然而灭;英娘足下如双手托举,绵软温柔。英娘如疾射之箭跃出深渊。骤然而醒,醒而怅然若失。自觉衣襟微香淡淡,一如梦中渊下之香。不自觉竟又泪湿衣衫。
翌日,海蜃子,东郭担浆早至脍炙楼。西门供肴馔一席。却观那英娘,峨髻高挽,形容虽憔悴,却英气逼人;蚕眉凤目,睛如秋水而寒,面似霜雪而艳;素衣白裳,赛广寒青娥,手执不平剑,俨然世外剑仙。神情气质与昨昔有云泥之别。
“拿丑酒来!”英娘曰。意甚慷慨,气亦悲壮。大爵杯,爵杯三足而圆腹。英娘单手执爵耳曰:“谢诸位厚谊!”随后一饮而尽。
第一爵酒,英娘心眼清明,双颊微红;
第二爵酒,英娘心海滔滔,泪眼婆娑;
第三爵酒,英娘血灌瞳仁,豪气干云!
三爵酒入其腹而穿于心。虽滋味酸苦却壮怀激烈。“西门兄,秋水寒烟能否借妹一试。”英娘向西门炊夫问道。西门慷慨激昂,“但妹所需,尽可一试!”遂双手奉上“秋水寒烟。
“秋水寒烟”者,亦一剑。只是此剑较不平犹长。不平三尺,秋水寒烟五尺,此剑素如白雪,寒似冰霜;穿铁透石,犹如无物。
“三爵既尽,当登前途。诸位,告辞!”英娘言讫,背负双剑,大步流星,冲门而去。
欲知英娘此一去如何,且看下回之“复仇游魂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