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剑一丛,谁能撄其锋?时至破空来,气尽散杳暝。”
—横塘羽客于春明堂
海蜃子正行之际,忽闻唢呐之声,其音清越,直刺苍穹。方其时也,远柳浅浅黄,流风淡淡香。
前有一村,绿杨环绕。村头一八仙桌,五六人围坐,或号或磬,或板或笙。其中一人白布罩头,执一长号,腮鼓如蛋。号音冲破云霄,和于诸笙板,犹见清越。
却是村中老妪新丧,鼓吹正劲也。白首者,为至戚,悲于中而宣至外者。其门厅噪杂,进出往来,皆戚戚焉。复近之,院内竹扎草编,房舍人物,车马分伺,舆从别立,俨然世家。
海蜃子奇焉,遂趁隙入院,人未留意之。正堂户敞,居中一床,一人仰卧,身覆锦缎,脸覆黄钱一页。首下有碗,碗油半盏,盏内一棉芯,芯火明灭;侧复一碗稍大,盛只鸡。鸡毛尽腿,歪脖垂首,皮质蜡黄。下积纸灰,人形往来,灰火熏蒸,气噎神伤。悲悲啼啼,凄凄惨惨。
海蜃子兀自诧异,忽人影扰动,数人舁卧人入一棺,盖合。一人执铁锤,以方钉于盖合之上下钉之。白衣素首,抢天呼地,哀恸欲绝。
海蜃子心下黯然,遽出。道逢二人,一牛首以人身,一人身而马面,俱奔而疾,正撞满怀。牛吼曰:“何畜挡道!坏老爷大事?”海蜃子甚惊。马面拱手云:“不意贝子金身,勿怪,勿怪!”遂携牛手疾驰。
宿于野之高树,梦一人周身缟素,扛枷戴锁来见,以头抢地。且泣且曰:“微贱缺心少肝,饿毙高堂,牛马来拘,乞高仙垂怜。必赴汤蹈火,结草衔环以报!”细审之,白日盖棺白衣而素首者。海蜃子怪之曰:“君何言也?吾曾识君也?”
“非它,梦牛首言,遽奔村之林杪谒仙人,或祸而免。迟而变生,遽而天祸者。以是来奔,望仙尊稍宥。”
海蜃子明心见性。遂云:“父母在日缺米粮,嗷嗷待哺跪乳羊。求神拜佛若比邻,痴母针线缝天良。至亲焉弱神仙贵,始知人心庇私仓。未逢黑白无常日,岂遽寅夜奔竞忙?”
“高堂在日,子不肖。刻薄寡恩,生养十余载,庶几无愆过。为人子岂人心而兽行哉!何言拯一命而就水火者,尊堂恩大于天,未尝少报。得人细惠则起心发愿以牛马为偿,何愚且谬之极耶?!”
白首无言,惟泣血以告。海蜃子怜而悯。遂太息曰:“知心不必定为至亲,知音不必定是瑶琴;千里之外知冷暖,阴阳两隔夜谈心。记之慎之,或保无虞。”
太液灵珠,人事周天,岂能无察。其人亡至亲,梦而惊魂。于梦中贿牛首马面,金玉山积,以哀乞于高人。灵珠而泪精,焉能无感?念于此,吟一绝云:
“佛坐给孤园,黄金耀喧天。盂兰鬼夜哭,囊中多无钱。”
翌日复行。
行于市,望一人丛,喧嚷不已,近视之。一人立于中,言语滔滔,信誓旦旦。舌绽莲花,言散烟霞。云其言若钉,唾地为坑;信誉卓著,远近闻名。正自喧喧,陡放一屁,下陷一坑。演说慷慨激昂之际,稍一趔趄,遽堕于中。甚合其体,遂昏迷。围者粲然。
忽闻人从之外曰:“唾出为钉,屁砸深坑。轻诺寡信,言不由衷。浪言慢行,不知其可也。”海蜃子甚奇之,言者谁何?市井虽小,其言大也!
一人布袍葛巾,早立于道侧而哂之。面前两木容器,圆而氤氲,器悬木勺,素气蒸腾。一木车置于身后。为引车卖浆之属,人言“东郭担浆”者是也。
“君高识!敢辱尊听?”海蜃子拱手言于东郭。“君何谦,乡野村夫,何劳下视?”
“君非凡品,讨浆以论正听,何如?”
“敢不从命!”
二人遂沿街席地而坐,神色自若。窃闻:“一轮红日升,同轮红日坠。今朝乐相乐,明朝他日泪。其确欤?其否欤?”海蜃子问道。
东郭担浆坦然而笑曰:“日出人所共知也,轮落人所同见也。悲喜非可预知也。吾所乐视者,夤夜开炉灶,欣而喜者,笑看豆花沸而已矣。”海蜃子敬服。遂邀之饮。
饮于街曲之脍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