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地方叫63团,我高中上学的地方是另一个代号,64团,新疆的兵团建制就是一个代号接一个代号。这几个6开头的代号组成了可克达拉。
这里流传着一首歌,他唱农垦戍边知青人的生活,也唱对远方姑娘的思念。
那时靠近国境线上的几个稀疏的小兵团,每个兵团人数也就万人不到,团里来了谁,谁家牲口丢了,除非已经被吃了,埋了,第二天一准能找到偷牲口的人。
谁家生了个聪明的大学生,谁家生了个傻子,自然也是每个人再清楚不过了。
王闯就是那个被叫做“傻子”的人。
在我看,他并不傻,只是说话时,面部肌肉都向一个地方用力拉扯,显得说话费力,只要你耐着性子,不难听懂。
听我妈说,王闯生下不久,就害了这眼歪口斜的病,很快,她的母亲就给他接回一个妹妹,没人知道是哪里来的,只看到耳聪目明,甚是伶俐。
王闯和我同岁,我倒是不觉得他傻,只是有点怕他,因为他勾着的手,和拖着的右脚,每向前一步,总感觉象一头随时准备撕咬的野兽,可能随时扑上来。
他家在我姥姥家隔壁,所以,每逢寒暑假,我都能看到他,他见我就是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挥舞着永远无法张开的双手。时间久了,便也觉得他并没那么可怕。
一天,王闯来了,拿着一个小铁罐,里面装了一个四只脚的小东西,那东西通身褐灰色,还有蛇一样的花纹;王闯伸出勾着的小手,费劲的将小东西拎出来,放在地上,用眼神示意我去摸一下,我伸出手,迅速碰了下就缩回了,软软滑滑,王闯告诉说,这是娃娃蛇,不咬人,他在沙包上捉来的。
后来我去64上高中了,离家远,要住校,每周团里的班车来接一次,送到团部的大转盘处,然后大家再各自回家。每次我一下车,王闯就冲上来叫我的名字,并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挥舞着双手,伴着四周投来的一些嗤笑,然后他会一直把我送到我姥姥家,听我讲讲我学校里的事,我也不在意他是否懂。
高三的寒假我离开了家乡,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和这里的很多人道别,包括王闯。
那年雪大,早上只能看到天上的星和地上的雪,我的一个亲戚,也是我的小学同学,赶着小毛驴车,拉着我的行李,还有我,慢慢的,那些我去过的小屋和我我认识的人,都落在身后了。
后面零星回去过几次,有一次回到63,看到在进63的路口,有一个小卖部,里面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似笑非笑的望着门外,我停下来,想上去打个招呼,却始终没有上前。
那男人用勾着的双手,费力的划过一支火柴,点上了一支烟,似笑非笑的望着门外,并没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