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这座南方城市的一份本地晚报,以耸人听闻的标题惊讶市民然后用原来并不是出什么大事了但确实还挺有意思的文章内容著称。在手机撒野的时代,还能够在苟延残喘的生活里依然坚挺,夏云泽挺佩服报社编辑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努力的。
记得王婶有一次拉住夏云泽,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云泽啊,望劳几凉茶不能喝,给人投毒了!”夏云泽当时的背包正放着一罐准备下午体育课后用来解渴的,有点懵,就问王婶搁哪看到的消息,王婶拿着报纸指给他看……呃,报纸的标题的确是“望劳几凉茶被投毒了!味道变的原因既然是...”。但实际内容南辕北辙,那是一份收编的关于网友对新罐凉茶的评价。说什么新出的土豪金罐装望劳几凉茶没以前好喝,味道也感觉变了,可凉茶广告却说依然原来的配方依然是原来的味道,欺骗广大消费群众,遭网友质疑和强烈谴责。
而有几分貌似“王德顺”的老人,他的报纸红字标题上则写着‘二十年前悬案卷土重来,连环杀手今又现!!!’。
夏云泽总有种内容会莫名其妙的既视感,他一向不怀疑报社编辑的脑洞。
报纸内容如下:
“我市公安于今年三月二日,接到枣庄莲花村村民孙某报案,在自家鱼塘的苗网里发现一名裸体男尸,经法医鉴定,该男尸是由于脖颈大动脉被利物割破,失血过多造成死亡。死者面部被利器毁容,身体多部份遭钝物锤砸,死状……自三月二日始,我市已发现两例相同作案手法的抛尸。”
“尸体经法医验明,死者皆为成年男性,但有关身份暂无识别,警方核对了最近几起失踪案,都不符合验明条件。在警队待了三十年的孙副局长透露,这次的连环案件作案手法与二十年前练塘沙上村灭门案手法想似,往期卷宗正在重新审核,案件进展正在持续进行。”
“孙副局长希望本报能提醒广大群众,出门独行注意安全,注意避免接触来往可疑人员…………”
“你要看吗?”正当夏云泽心里想吐槽这个无名无姓无头无尾无凭无据的捏造案件时,一直看报纸的老人突然说话了。
“没有没有?”夏云泽被问的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讪讪干笑。
“呐,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老人紧接着说,他说话时眼睛里有一抹很沉静的光亮,让夏云泽想起庙堂里的胖大和尚虚眯的模样,温和而睿智。
真的是上了岁数的大爷才有的魅力啊,那感觉像熟悉多年的老友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好啊。”夏云泽回道。
“故事很遥远啦。”老人放下手中的报纸,将鼻梁上的夹镜往上提了提,“有这么个孩子,是一户人家连生三胎女孩后得来的独子,那时候政策严厉,平头老百姓的父母一直没敢跟别人说,到了十来岁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和自己的父母姐姐们住在一起,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门。后来一次,父亲和同村的村民吵架,村民喝完酒带着一把杀猪的剔骨刀捅死了他们一家五口,父亲母亲和三个姐姐都倒在了血泊中。他蹲在地洞里,混着黄泥的血像洒漏一样,从头顺着背脊淹过脚面,血一开始是还是温热的,带着腥浑,后来血凉了,凉了以后的血变得粘稠,像少添了水的浓粥。他是在那天半夜才从地洞里爬出来的,地洞里和黄泥地里的血都干涸了,走在上面的时候会留下一个一个凹下去的黑色脚印,很难受的粘腻。可他在房间里停了很久,注视着死去的父母和姐姐们安静的躺着、爬着、仰着在冰冷地上,像月色一样铁青的面孔上,无望的双眼痛苦地圆睁着。他没有感觉到害怕,就是...很绝望啊,一种自己想咬死自己的绝望。”
老人讲故事时依然平静,如同主持人播报着事先准备的腹稿。可在这样平淡的语气里,夏云泽心脏就觉得被一双无型的手按在冰渣上摩擦,冷的他全身不自觉的发抖。
“别害怕孩子。”老人瞧出了夏云泽内心的慌张,“其实这是个……很悲伤的故事啊,你还愿意听吗?”
夏云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心去听一个这样的故事,因为闭上眼他就能想见一副悲哀的画面,画面里一个半大的孩子,站在迷迷月光下,无神的端详一把沾血的剔骨刀。
可那副画面就如同难以忘怀的记忆,栖存于想象之中却在脑子里不断闪现,像活着的事物期翼温暖般游向他无澜的脑海中,“那个人后开呢?”
“走出家门,背井离乡了。然后努力的生活,努力的长大,甚至还到了军队当了几年兵...”白发的老人对着夏云泽挑了一下眉骨,话锋一转笑眯眯的说,“好了,这个故事到此为止了。”
夏云泽愣了十几秒,这十几秒中他都是脑海里数万匹‘啾啾啾’欢腾的草泥马们唱着歌驰过。
纳尼?这特么就结束了,不应该有个君子报仇血溅十步吗,不说有个跌宕的高潮,起码该有个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尾,夏云泽有点跟不上大爷的脱线,刚才他还觉得这个大爷慈眉善目像莲花金座上的宝像,现在到有点像校门口卖臭豆腐喜欢说花口的糟老头,满满的恶趣味啊。
夏云泽无奈的拍了拍脑门,说“大爷啊,这故事怎么没个结尾啊,感觉像是被你腰斩了,你是学金圣叹吗?他老人家闲着无事也喜欢玩个腰斩《水浒》的艺术。”
“《水浒》?”老人摇摇头,“我个人比较推崇《儒林外史》。咳咳.......看来你不喜欢这故事啊,鄙人嘴拙了,蛮好的故事给讲的太没戏剧性了。”
刚刚已经没影的草泥马们,‘咦唔’着甩着尾巴又欢腾跑了回来。夏云泽觉得这特么才是戏剧性啊。
“事实的过去是没有结局的故事,未来也许有,可尚需发生。”老人开始妖言惑众。“煞笔!”夏云泽心里这样想,不断论证可以确诊了,老家伙绝逼从哪个院的铁丝网翻出来的,口袋里还没装药。
夏云泽正若有所思,公交车突然一个咧咀般的急停,一时没注意的他‘铿’的一下撞到了前座的塑胶椅背上。还没等夏云泽出口埋怨,车前面的司机大哥就骂起来,“艹,不长眼是不是,谁jb让你横穿马路的。”
旁边的老人置身事外,神神叨叨地呢喃,“结局。”
夏云泽正好身子,向林白那里瞅了一眼,她素静的仿若未闻,抖掉的一线耳机被她放回耳廓。
也许该先去打个招呼,夏云泽有点丧气的想。雨刷器左右左右的涮着雨水,那些被扫开的暴雨如同扭动的一层层水浪,夏云泽定神望去,挡风镜前的柏油路上,斜持长物的人影直直的挺站,夏云泽隔着雨幕辩不太清,橘黄的路灯光下长物隐有寒芒,有点像剑或者长棍之类的。
司机大哥像是很生气,撑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他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言语,像是个哑了火的棍柴。夏云泽突然想到,那不是在愤怒,也并非在惧怕,司机大哥颤抖的背影,像老人故事里那个绝望的少年。
月光下的剔骨刀在少年的手里发烫。那副画面又在往脑海里钻,冷汗快湿透罩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