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拾忆(其二:童年·在路上·我的小学)

求学的路就要走到尽头,我看看来时的路,才发现关于上学关于童年的记忆大多洒在路上。

小学的那段路是最多彩的,七里地(3.5公里),却包括了一万个让孩子们逗留的理由,沿路有层层叠叠的树林、笑着奔向远方的河沟、整整齐齐的玉米地、画成田字格的稻田,总之这条路能满足一个孩子关于自然的全部好奇心。

出了村子,我们先沿着一片稀疏的树林走到尽头,再横穿一片玉米地,一溜烟跑下山坡后迈过小河沟和稻田地,然后还是一片树林接着一片树林,多但不单调,而是各有千秋。有长得笔直的杨树林,记得父亲告诉我说那叫小米旱,这片林子的年头久一些,就自己积攒了很多很厚的叶子,踩上去软绵绵的感觉;也有跟我们一边高的小矮树,他们总是长不高,直到后来我比它们都高了,他们也不长,就那样赖皮地簇拥在一起,漫无目的地舒展着他们的枝条,肆无忌惮地挡着我们的路,很讨厌这样的小树林,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脸;庄稼地也无甚多说,从小就长在地里靠着粮食的我们只管一步一个垅台,再调皮的孩子也绝不会踩邻村地里的玉米苗。最后的最后,走两个稻田梗再爬个小坡就看到学校后身了。

村里的孩子三五成帮,一路向南,早上都走得急,不会有时间逗留,晚上倒都是不天黑不回家的主儿,即使是一直自诩为好孩子的我也不例外,一路上,我们每天变着法玩,当然也是换着季玩。

春天的记忆都被漫天黄沙刮得太迷乱,天空虽然是黄色的,也阻挡不了我们在路上玩耍的心。女孩只有在这时能满足她心中小小的公主梦,趁机拿出家里最花哨的纱巾,美其名曰对抗狂沙,更多的是作为头饰装点我们的童年。风大时,我们用各色的纱巾将头紧紧裹住,连眼睛都不能露,到家后就会带回去“半斤土”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着自己是少数民族里的公主。风小时,我们就在路上找个避风的坡,我们窝在那玩起“还珠格格”的拍剧,还有被刮落的“树狗狗(均读作二声)”(杨树的花)做耳环,用纱巾做各样的头饰,不亦乐乎。

夏天是疯狂玩耍的季节,一路上换两个法子就跑到学校了,“三个字”“一步一回头”“戴草帽”,这三个游戏经久不衰的法宝在于我们边玩边往前跑,集速度与激情于一身,既有娱乐性又不耽误时间。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膝盖,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玩什么都特别笨,跑起来老是爱摔,所以我的膝盖总是呈现一种“总把新伤换旧疤”的情景,也许是从小就小脑发育不全。还有个我在写这篇文章时才查到的游戏名字叫“拔根”,其实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到处找一种蕴含力量的叶子,这种叶子不能是新掉落的翠绿的,太脆,而是那种掉了有几天但是又未完全丧失水分的叶子,然后摘掉叶肉部分,用最有韧劲的梗与小伙伴们一决高低,至今仍记得漫山遍野找树叶的乐趣,也享受那种赢了别人就仿佛征服世界一样凯旋回家的感觉。夏天的小河沟算是最迷人的吧,其实那条河沟只是从水库引来灌溉水稻的,仅仅是蝌蚪也是够我们跟着看上许久了,一想到一群孩子在那屏息凝气地围着一群蝌蚪长尾巴,然后一路上还在有模有样地讨论看到蝌蚪长尾巴的样子,真是想笑。童年就是那样相信自己,也不怀疑老师,傻傻的可爱。那时夏日的白昼那样长,像是上帝对孩子的偏爱,光是想想那时的阳光就很醉人,尤其是在那个不懂防晒的年纪和不会在意的村庄。

匆匆是秋天最好的韵脚。她降临的脚步匆匆,她也让村里每一个人的脚步匆匆,包括孩子。收获的季节里,我们孩子也是能派上用场的,我们每天放学就要赶紧回家了,可能家里的小鸡小鸭等着我们添水割草,可能是家里的猪要等着我们喂料,而且也要回家看着园子里的大白菜不能让小鸡进去偷吃,这些大白菜是一冬天的储蓄,一部分要腌成酸菜,一部分要放在地窖里好好存放以迎接漫长的冬天。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在父母上山回来前抱好柴火,等母亲回来再做饭。我已经记不得自己从多大开始会做饭了,但我记得那肯定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我想让累了一天的母亲回家就吃到我做好的饭,于是我就自己在家学着母亲的样子偷偷鼓捣,还真是能鼓捣熟,我也记得母亲当时进门那感动的神情,她还夸我“真中用了,比小狗强多了”。这夸奖真是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好中用了!有时候天天煮米饭我也怕他们吃腻了,富有冒险精神的我就去尝试过面食,虽是失败居多,但从未停止过尝试,因此母亲说我从小就胆子大,什么都敢去鼓捣。我也记得自己炒了一晚上的土豆丝加了N次油都炒不出熟悉的味道,至今被我表哥嘲笑为忘记放盐的傻姑娘,也因此落下“美名”。秋天的确是个收获的季节,大人收获粮食,孩子收获勤劳。

童年的冬天都是雪白的,因为那时候北极熊的家还没有融化,俺们大东北那嘎哒还很冷,基本上都是一场大雪过后,整个大地就舒舒服服地盖着被子睡过去。坚持上学也成为学习态度的最佳考验了,我个子最小,还要穿着母亲亲手做的厚厚的花棉袄和大棉裤,每天都是全副武装成豆包模样,跟在队伍的后面,并时常掉队。每天踩着大雪壳子上坡下梁地走路可不是想象的那么有趣了,甚至是遭罪。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叔叔家的小姐儿就因为山坡挂了一层小雪,非常滑而耽搁在半路,我俩轮换着尝试都无济于事,一爬到半路不是打滑就是手里抓住的草折断了,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就像掉入陷阱的猎物,而我又是个肥肥的猎物,小姐拽了好几次才把我拽上去,到村头的时候都已经黑到看不见人,只听见了母亲喊我的乳名才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不上学还下雪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美丽童年,不是在去堆雪人打雪仗的路上,就是打冷了回来在热炕头捂捂手就又跑出去。

我的童年里没有童话故事和动画片,当然也想不起做作业是什么感觉,我只记得,我的童年都在路上,那时我上小学。

谨以此文纪念自己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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