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关并不同意蓝小姐的说法，他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纨绔子弟，也不是存心要玩弄底层无知少女的阔少。他无意作恶，一切都只是“形势所迫”。

“呵，你还没考上状元，就想当陈世美了！”蓝玉进一步讽刺他。

“蓝小姐！”关锋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杯里的咖啡都震荡起来，溅出几滴在洁白的桌布上。他似乎是想提醒蓝玉应该注意言辞，像个淑女。周围的客人都被惊动了，一起朝他们看过来。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蓝玉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她并不是从一出生就是千金小姐的，充其量只是个“半路小姐”。在像冬夜一样贫苦而悲凉的童年，她们全家都靠着在夜市上卖韭菜盒子维持生计。因此她痛恨无休止的帮工和韭菜的辣味，更痛恨家人由贫困、忙碌和疲倦带来的坏脾气和缺乏耐心。那时她常感觉到油烟落在她的头上、手上和油腻的围裙上，甚至渗入每个毛孔无法洗掉。有时还会无端幻听到有人破口大骂或嘟哝抱怨。

直到她中了一张彩票，一切才有所缓解。不过，她充其量仍只是小康之家，远远不能和罗小姐相比，所以并不在关太太的准儿媳人选之列。何况她的性格，言语和笔下的文字，都如韭菜一般辛辣呛人，一举一动又常常露出知识分子之下流氓无产者的嘴脸。她把书本、知识和文字作为凶器——在小关看来这是对它们的亵渎。

小关的愧疚和犹豫折磨着他，他幻想着，假如自己真的抛弃了小玉去和罗小姐订婚，小玉会怎样呢？她应该会哭，企图用泪水软化他的心。她绝不会去报复，甚至都不会去抱怨，只是像温顺的绵羊一般逆来顺受，无论是有人想要它们的毛或肉，都一声不吭。假如换成了蓝小姐呢？她虽然不至于马上就杀掉他，但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如果劝告不成，她一定会撕去知识分子的外衣，痛痛快快地做一回流氓无产者。她一定会去告诉每一个他们认识的人，并且到处说他的坏话。假如换成了安安——那可真是最不得了的。她一定会扯着嗓子到处去宣扬他的卑鄙无耻，然后打他一顿，甚至把他打死。

想到安安，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小玉这几天不是发呆就是哭闹，谁也没有办法劝说她。她拆开了金秘书重新包装好的盒子，并没发现什么破绽，黄安暂时松了一口气。小玉穿上了暗紫色的连衣裙来搭配这双紫茄子似得高跟鞋，她的肤色被衬托得更暗了，但只要是他送的，就好像有魔法一般，一定能增加她的美。

只是那粘鞋的胶水似乎不太牢靠，小玉在房间里走了几百圈之后，鞋跟又断了。小玉崴了脚，但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关注自己的脚踝，而是首先去看她的鞋跟。

“哎呀！怎么就会断了呢！”她皱起眉毛来，百思不得其解。

“一定是因为他舍不得给你买好东西，所以便宜没好货呀！”黄安背对着小玉，好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因为心虚而发红。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女主人还没回来。她也并不和他们交代什么，她的一切任务都是这么神神秘秘的。黄安每天照常打扫别墅，因为小玉不能帮忙，所以她的工作更重了。渐渐地，她开始怀疑，女主人是不是回不来了。假如他真的一去不返，那么她岂不是白白干了许多活吗？如果他真的不再回来，那她的工资去找谁要呢？她看着女主人书房里的那些奖杯和奖状——假如他不服给她工资，那她就把这些东西卖掉！就这么决定了！不过，这些东西大概并不能卖出多少钱，也不一定真会有人来买这些东西。

每个人都在发愁，只有小菊子一直无忧无虑。她软磨硬泡求姐姐带她来大别“野”玩，并且一路上不停地提要求。

“姐，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啊！”

“姐，等我长大了也去那里工作好不好？”

“姐，我想要小玉姐姐给我编辫子，你编的太难看了。”

“你小玉姐姐现在可没工夫搭理你。你再胡闹，不带你去了啊！”姐姐只好吓唬妹妹。

小菊子一到别墅，就到处跑，一会看看花池子里的花，一会看看书房里的奖杯和奖状，一会又顺着楼梯的扶手滑下来。

“真像个撒欢的小马驹。”金秘书正在给鱼缸换水，小菊子正撞在他身上，半缸水都洒在了地下。“我的小姑奶奶，你小心点啊！”

小菊子就这么兴奋到晚饭时间，在开饭前就溜进厨房，把老范的肉丸子偷吃了许多个。

所有人都受到了她的影响，只有小玉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小菊子和世界一切其他事物，都不存在一样。晚上，小菊子和姐姐睡在一张床上，并且把姐姐挤到角落里。

“姐，小玉姐姐今天好可怕。”小菊子悄悄趴在姐姐耳边说。

“怎么？”

“像个木头人一样！”

第二天，小菊子就吵着要回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你不吃肉丸子啦？”老范逗她。

“昨天吃的太多了！”

黄安还不能完全放心——假如连小菊子这样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孩子都觉得小玉“可怕”，那么小玉一定是真的“可怕”了。

小关已经决定要“卑鄙无耻”了。他觉得陈世美也并不那么可恶，也许陈世美也是有苦衷的。要想仕途亨通，就必须有个更合适的靠山，红袖添香夜读书固然好，温柔贤淑的妻子固然好，人也必须知道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他甚至开始接受母亲和罗太太的假想——他与小玉的结合因为门第和见识的不同而不会幸福。

蓝玉不再说什么，她对小关失望至极。在她看过的许多文艺作品里，女主角往往都比男主角更痴情，更忠贞，更勇于牺牲自己。小玉就是这样一个故事的女主角，可是假如小关此时反悔，她岂不就是白白牺牲了吗？蓝小姐劝不动小关，于是把他的地址给了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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