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事大,况且还要事死如事生。所以,死,很大。
又是七月半,小雨,微风,终于有了些凉意。
回老房子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西北冬天的早晨,雾气很大,车灯下,两个清晰的人像。
他们是来接我的,更像是来送信的,告诉我,不愿见的真实,就在不远处。
我一一拥抱了他们,表示说,做好了准备。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顺着秦腔呜咽的音调。
眼前的老房子,是难得这么热闹的,进进出出的人们,也都看不到哀伤。我们的原始记忆没有褪去,死亡,更像是一个节日,亲友的狂欢。
也有人进门就痛苦流涕,像是一首曲调婉转的歌,千回百转吟唱的,是他们各自的悲苦。想要听个仔细,可却又戛然而止了,只有红红的眼眶,确实是真真的。
这不重要,我只是在寻找,一曲不成调的歌。一双不流泪的眼睛。
人的身体很奇妙。它擅长各种伪装和逃避。突如其来的,会昏厥;长期积累的,会生病。凡此种种,我们都不用面对了,而感觉,总是最惹人厌的。它太需要我们诚实,喜欢不经意地攻击我们的防备。
感觉和身体,总是在游戏。那天在老房子,我也只是轻飘飘的,石板地面也像棉花般柔软。
我不喜欢在人群队伍中行走,更不用说是这样的一个仪式,四面八方的情绪挤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只能默默地走,默默地走。
第三天了,队伍还在行进,离老房子越来越远,远到戏文里拉得长长的那个字,也没了声响。太阳终于出来了。
七七四十九天,百分之九十的追忆都在这些日子里。然后,一百天,周年,二周年,三周年。
习俗就有这个好处,它符合大多数人的习惯,连怀念亡者这件事也一样,是有规律的,慢慢也就仪式化了。
亡者安息,生者继续过活。像从前一样。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这样圆满而终,她就不是。
一个节俭一辈子的人,瘦成一把干柴,后背弯曲着,眼睛却越发地明亮了。我跟她问好,祝她早日康复,想在她门口放一束花,我还认得她,她笑了。
不到一个月,她走了。
再后来,熟人们念叨的,是关于她的琐事,在菜场跟人吵架,不舍得丢掉的鸡蛋,怎么也洋气不起来的装扮。
人人都是向死而生,在婆娑世界,走这么一遭。所不同的,不过是一路走来,有没有圆融自在的安然,亲爱之人的惦念。不同的境遇,皆因这一世的修行。
秦腔的呜咽终是消失在老房子的深处。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这一年中元的雨夜,耳畔想起悠长婉转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