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一中午开始降温,天阴下来,空气中水雾增多,接着细密的小雨飘落,淅淅沥沥,渐渐变成细碎的雪粒子,夹杂着雨水,沙沙沙沙;很快,越来越多的白点从天上洒落,在空中交织,你追我赶,你玩我闹,争先恐后笑着叫着下坠。先来的,身子触碰到坚硬的路面、光滑的车身、辽遥的树梢、屋顶、温热的手掌……立刻化作淋淋的水,黑亮了马路,明净了车身,闪亮了屋顶,清凉了手背,潮湿了心灵……
傍晚,天更暗了,路灯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半明半昧的光在空中连成一道迷离的光线,线上,是灰蒙蒙的无限延展的天路,线下,是灰蒙蒙的不尽伸长的街市。开着车,透过雨刷不断扫开的玻璃窗,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同样灰蒙蒙的大地,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沿着车窗边沿不断流下的雪水,忽然茫茫然起来,莫名的忧伤漫天卷地,心被一片苍茫混沌包裹,沉沉重重,劈头盖脸,泰山压顶。
进入小区,停车下来,小路边开始有薄薄的白出现,从斑斑点点到积聚成线,线开始变宽,慢慢地,路中间也染成了白色,颜色也从淡淡地逐渐加深,先是黑白,到灰白,到纯白,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在碎,噗嗤噗嗤地在化。心也跟着隐隐地痛,缓缓地裂,柔柔地碎。
约摸有一两个小时的光景,细碎的粒子开始变薄变大,纷纷扬扬,像片片梨花,如点点白梅,似团团的棉絮,仿佛有一位仙人,站在浩渺的天宇,张开巨大的手掌,把满把的蒲公英花瓣撒向一片虚无的空际、无尽苍茫的大地、云海间。于是,屋顶盖上了玉毯,大地铺上了毛毡,树木开出了银花,车身披上了白氅,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上楼开门,团狗懒懒地卧在茶几边,听到门响甚至连耳朵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宝石般的黑眼睛虚弱地瞥了一眼,又无力地闭上,两只前蹄挓挲开伸展在身体两侧,嘴巴平贴在地板上,瘦弱的身体蜷曲着,可怜巴巴,我的团!
妈妈躺在沙发上,看我们进来,侧身艰难地坐起,用手指着团,嘴巴紧绷着,好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颤巍巍说出:“狗狗,狗狗不动……”
迎着妈妈的目光,我点点头:“知道了,妈妈,没办法,别着急。”
“团,下楼遛狗狗吧?”丈夫轻声呼唤,团耳朵往里贴了贴,身体依然不动。“团,团,下去吧?”我走过去,蹲下来,更柔声地呼唤。团努力睁开眼,俩前蹄扒着地,试图回应服从,看得出,想尽力站起来。但他是那样虚弱,蹄子扒拉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巴牢地板,支撑着摇摇晃晃站住。他的右后腿点着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腿开始萎缩,这几天越发明显,这条腿上的毛像厚厚的毡子,一大片,梳也梳不开,剪还剪不断,理了还是乱,腿上的肉无端地飞了去,剩下的骨头也越来越细,随着大半个屁股贴向左腿,扁塌塌像少了一大块儿。
我的团,我们十一年朝夕相伴的伙伴、宝贝,你,怎么了?
“抱上吧?”丈夫看着我问。
“抱,抱。”妈妈笨嘴笨舌。
“抱上吧!”我也赶快附和。
于是,丈夫蹲下来,轻轻地抱起团:“团呀,怎么剩一把骨头了,这可怎么办呀!”
门开处,丈夫搂着团,像抱着生病的孩子,一步步走下楼去。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快到一楼的时候,侧身抢到他们前面,打开单元门,让他俩出去后,我再出去,门在后面“嘭”的一声关上,像多年以前,我为团团开门,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一支箭,会在我开门的一刹那射出去,伴着那闪电般的白色身影的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狗狗生威的“旺旺”。
而现在,我的团被我的丈夫轻轻地放在雪地上,放在越来越厚的平整的雪路上,白色的小路伸向小区外,伸向宽阔的大路,伸向无边的雪原。我的团一动不动地站着,白的毛映衬着白的雪,他静默着,对着苍茫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