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只是有人即使摔伤了,也会有家人朋友想尽办法减轻他们的伤痛。
而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周围人也只会站在我的尸体几步之外,群聚一起如争食的乌鸦,或好奇围观,或落井下石,说我活该。
第一次正式地坐上刻有鱼尾的马车,被押回那个阴暗暗的老宅后,我依旧会偷偷跑出去,但已经不敢去那片灯红酒绿之中了。
我只能让脚润湿在海水里,抬头看看今天是否万里无云。
你喜欢看海,而我喜欢看天。夜晚的天空比海微微亮一点,因为有月亮和星星。
你能看到海波也是因为有月亮和星星的光辉照耀着它们。
月色和白沙融在一起,看不分明。脚轻轻地在乳白色的地面上一踩,月光便扬得到处都是,粘在我的脚上、腿上和衣服上。
渔船灯火如同星星在海里的倒影,却远不及它。流萤哪敢与日月争辉呢。你只需一个抬头就会在一瞬间被夺取所有的注意力——透亮的宝石塞满了夜晚的每个角落,那是天空的宝藏,在你不经意间被发掘出来。
跑出来却没被人拦下,说明我的外出是被默许的。但是我也只能面对一片大海发呆。
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焦虑感灼伤着我,有一天仆人带着我去了一个放着各种金属支架和箱子的房间里,男人们低声交谈着,手指在纸上圈圈画画,时不时看向我。我被化妆师摆弄着,像一件人偶被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颜料,再穿上细线用十字架固定,摆好姿势后,“咔嚓”一声,我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下来。
我还有逃跑的机会吗?我想起越是漆黑的天空,越是闪耀着光芒的星月。
可笑的是,竟是那老人给了我机会,一个,毫无希望的机会。
我坐在末座,听着他嘶哑有力的声音,两边人交头接耳着,难得正眼打量着我,可惜那些轻蔑已经伤害不了我了。
呵,他是在戏弄我吗。家族世代传承的怀表丢了,竟然让“足不出户”的我去找?
“我可以给你一些资助帮你找。找到,婚事暂且不论,往事你让那些下人做的事也一笔带过。没找到,只能顺着那位伯爵的意将婚礼提前了。”坐在他左侧的男人,他的儿子带着微笑补充着。
说是帮助其实是抢功吧?别人找到,我没找到,我难道就不用嫁人了吗?暂且不论,也就是以后再论吗?
然而没有选择的我只是低声答应了。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要强吧?我想着。
我曾听过一个公开的秘密,据说我们家族的怀表能够倒流时光,也因此招人窥视,说不定族里的怀表早就被人偷走了呢。
可为何偏偏指定我,戏弄我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
我所活动的区域不过一片沙滩,是因为确定怀表是在海边丢失了才找我的吗?
可为何不去找外人,一个人找怀表和一群人找怀表哪个效率高,即使是个傻子都能想到吧?
如果是封锁消息,家族势力……不可信吗。
总不可能有谁在帮我吧?怎么会,我接触的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
……其实当时我就在想,若我得到了怀表肯定会尝试着实践那个秘密,谁知道最后竟然真的能让时间倒退,而那个提醒族人让我去寻表的人,竟然是“我”呢?
我自暴自弃地在海边寻找着怀表,说是寻找,倒不如说是在虚度最后的自由光阴,你所说的第二次见面就是在那最后一天。
走到穷途末路的我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僵硬的躯体已经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冻气让我无法思考,心口被漫天乌云压得支离破碎……
啊,这就是我的结局吗?
我仿佛听到了身后族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在寻找什么吗?”
……你,不是找我,的吗……
“您是否需要一些衣物——您好?”
……这人……怎么,那么烦……
“这是您的怀表吗?”
眼眶的猛烈伸缩让冻结的血管绷得噼啪作响,干裂脱皮的嘴唇吐出了一口热气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为什么我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见了呢?
我双手接过那块怀表,如同接住了自己的命运。我的泪水在被你披上外套时就已然孕育,只是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让它们流出来了。
之后皆是与你度过的时光,我像一个无知的孩童,你似一个智慧的老者,却只有在和我分享时露出惊讶的笑。
我的过去就这样讲完了,是不是枯燥得让你打瞌睡?
其实在你入我心底时我是怨你的,为何之前你悄无声息,让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也曾想,如果没有了那块怀表,你是不是就不会遇到我?你安然无恙地离开赫伯纳特,我凄凄惶惶了结这没有意义的一生?可是想到你再也不属于我了,我的灵魂就无法自拔地低鸣颤抖。
我很清楚自己的自私和控制欲,即使连爱情也撼动不了它们分毫。
你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守护神?遇到我就已经是个不幸了,我还要把你拉向地狱一起糜烂。
你不在的日子,我和臣民们一起治理着国家,用了许多上不了台面的肮脏手段。我的身后白骨高筑,冤死的有之,罪有应得的亦有之。
王执行过程,百姓只需接受结果。至于他们骂我是暴君,与我何干?
然而你与这样的我十指相交的那一刻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想守护赫伯纳特,我要守护赫伯纳特,我定能守护赫伯纳特。
这是我与你初遇之乡,是你的家,是你的坟安落的地方。
原谅我没法葬在你的身边,我需要去完成作为君王最后一件事。
那么,未来的事就见面再聊吧。
365天极限日更营 第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