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应自然,忘却自我,勿期圆满
人好似宇宙神秘。人性的复杂,人事的复杂,真假难辨,善恶难分,堪比最难解的物理难题,没有公式可依照,没有理论可证明。孔子极力去辨别,用礼教去规范人们的德行,讲究“孝道”与“仁义”,展现出他的智慧与品格。而老子不去辨别,用“无为”去顺应人类的本性,提倡“寡淡”与“自然”,展现出他的胸襟与境界。
“孔子的学说中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更没有什么精魂不灭的理论,他解决了人类天性的所有问题,却把宇宙的哑谜置之不顾。”孔子的理论或许逻辑完美,才智过人,但涉及的范围却有限,有不能到达的“盲区”与“绝地”,而相比之下,老子的学说包罗万象,无所依归,可达宇宙的尽头。“他代表奇异的幻象世界,加之以稚气,朴实的‘开天辟地’之传说。”可见道家的学说不仅使人的眼界开阔,对人生的态度更加洒脱,还因其浪漫色彩更贴近人们的心灵。
生而为人,随之而来许多羁绊和束缚,加之以做人的任务,恐太过艰辛与苦闷。杜甫的思想核心是儒家仁的思想,他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胸怀豪气,可谓心系苍生,胸怀国事。然而,忧国忧民怎一个忧字了得?壮志难酬怎一个愁字了得?“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国恨家仇和贫困潦倒使他深陷悲伤苦痛,杜甫的爱国热情和高尚情操为后人所歌颂,最终却难以逃脱内心的圈地,无法从不得志的苦闷中解脱。
生而为人,无法摆脱肉体的局限,却可达到心灵的超脱。苏轼早对肉体的局限有过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仿佛一颗微小流星刹那间划过恒久而无边的宇宙,却依然可以有一颗流星的美丽与欢喜。虽有感慨,苏轼还是力求自我超脱,始终保持着顽强乐观的信念和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豪放的乐天派轻易解开了肉体的局限,达到了心灵的超脱。
苏子的哲学思想与老子的学说不禁相似,“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强调万物运行的规律。“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不改变事物规律,像极了“无为而治”的理念,“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表现了道家对自然的向往,对清净寡淡生活的追求。
“勿期圆满”说得容易,做起来则困难无比,在这点上,道家的“忘我”与“自然”大可帮助世人。庄周梦蝶,忘却自身是人是蝶,看似是在虚无梦境中的迷失自我,实则是在自然与宇宙中的自我放逐。自我是人对自己的定义,在意识的恒河中归于无形,国与家是人对集体的定义,在自然的世界中化为虚有,延伸而得——权势与金钱,礼教与品质也不过定义而已,何必期待圆满?况且现实存在的事物都不是圆满,更何况是人所期待的事物?
超越自我,看淡生死,勿期圆满
史铁生在他的短篇小说《命若琴弦》就讲述了一个一辈子带着“弹断一千根琴弦换得治疗眼疾的药”信念的瞎子老乐师的故事,他与他的徒弟满怀憧憬的奔走与弹奏,最终老乐师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却发现药方是空白的,一切都是“善意的谎言”,结尾史铁生写到,“一根琴弦需要两个点才能拉紧。心弦也要两个点――一头是追求,一头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间这紧绷绷的过程上弹响心曲。现在发现那目的原来是空的。老瞎子在一个小客店里住了很久,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在熄灭。他整天躺在炕上,不弹也不唱,一天天迅速地衰老。”一千根琴弦为药引的骗局给老瞎子带来了“蒙在鼓里”的快乐,在骗局解开时却没有给他带来“恍然大悟”的洒脱。
“勿期圆满”不是放弃对圆满的追求,而是接受不圆满的现状与事实。“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人的欲望和追求是人性的组成,是自然在人身上的呈现,人的知足与淡泊是心灵的境界,是顺应自然的事情。“拉紧”可以看做人不懈追求的状态,“够了”可以看做人知足常乐的状态。对于不圆满,我们应该报的态度也是“拉紧”和“够了”,也就是求而不期心态,正如史铁生写到的“彼岸永远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坍塌”,这是对“不圆满”的另一种诠释。
史铁生用徐志摩的一句诗作为墓志铭: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这句诗原本不牵涉生死,在史铁生看来,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这种对待生死的态度与老子“人之生,皆由无而至有也;由无至有,必由有而返无也。”不谋而合。
2010年12月31日,史铁生突发脑溢血逝世了。再过5天便是他的60岁生日,他没能走完一个甲子。某种意义上,这似乎是可以理解的—甲子意味着完满,而史铁生一生与完满无缘。残疾是命运赐予他的一份不能推辞的礼物,他的思考、他的写作,以及他通过近四十年的沉思建筑而成的整个精神世界,都是从残缺和死亡出发。在我看来,大可以把他的人生看做是在“无法圆满”下的圆满人生。我们都在生活中追求圆满,却不知一帆风顺实在太过普通,没有挫折和苦难的人生更是残缺不全,所以古语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上帝夺走了他行走的权利和健康的身体,却给予了他生存与死亡的命题,在那些“向死而生”的日子里,史铁生从激愤变得平和,从偏执逐渐宽容,他思想上的战争或许比任何一场历史战役更加惨烈辉煌。
学者许纪霖曾这样评价他的写作:“生理的残缺使得生命的意义发生了问题,是生,还是死?只有当人被逼到考虑生死问题的时刻,才有可能在精神上获得新生。在深刻的绝望之后,史铁生发现了生命的偶然和苦难的无常。他是在理想的废墟上重建了理想,在虚无的命运中超越宿命。他成了反抗虚无的英雄。”
老子认为宇宙万物来自虚无,也走向虚无。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或与生俱来的残疾,只有投身于浩瀚宇宙的怀抱,才能超越自身,忘却痛苦;面对不可避免的生命衰竭和随之而来的死亡时,只有能视生如死,视死如生,才能凌驾生死,不敢恐惧。
若已超越自我,看淡生死,才能得道,抱“勿期圆满”的乐天态度过上逍遥的人生,这大概就是老子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