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我想起故乡的元宵。
在老家,人们把那叫做汤圆。叫的时候,要加个儿化音。“汤圆儿”,听着这名儿就想吃,好像有东西在嘴里滑溜溜地直打转,转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汤圆”这么个叫法,是不是听了袁世凯的话呢,我不知道。袁世凯要当皇帝,他自己都怕这个皇帝做不稳当。赶上过元宵节,这可不得了,人人都在说“元宵”、吃“元宵”,“元宵”不就是“袁消”吗?这不是说我袁世凯要完蛋吗?不行不行,谁都不准再叫“元宵”了,要叫“汤圆”。还好,袁世凯的皇帝梦83天就破灭了。“汤圆”这名儿倒是留了下来,南方人基本上都这么叫。元宵的叫法,好像成了北方人的专利。
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包元宵了,老家叫做“搓汤圆”。那时的汤圆原料简单,没现在这么花哨。糯米面和红糖是最基本的准备。糯米面是自家种的糯米磨成的面,红糖从集市上称回来。
“搓汤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有点难度的。首先就是和面。加的水多了,太稀,汤圆不能直立,塌在那里拿不起来;水少了,太干,又不能搓成球。再者,搓的时候,手上的力度也要合适,太用力,圆球一下子就散了,不能成型。
我有十多年没有亲自动手搓汤圆了。每次都买现成的,它们在超市的冰柜里冻得梆硬,下锅的时候,跟锅底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一阵响,连水花也跟着溅起来。
我想起小时候搓汤圆的情景。先从揉好的糯米面上揪下一小团,搓一搓,圆了就按一个小坑,在坑里放小小的一块红糖,再包起来,包得严丝合缝,然后轻轻搓成一枚圆球。这些都是大妈教我的,她说,女孩子长大了要出嫁,这样不会那样不会怎么行,到了婆家是要受气的。可是,她自己却是有一点懒散的女人,我想这是因为碰到了我大爹的缘故。
大妈跟我一起搓汤圆,一边搓,一边说那些教育人的话,又一边把那些搓成的汤圆一个个放到竹筛里,一行行一列列地摆放整齐,就像将军指挥士兵那样,要让它们严阵以待。
然而,等待“士兵”的,不是上沙场冲锋陷阵,而是下锅的那一刻。
同是汤圆,命运却不尽相同。
大年三十,吃过团圆饭,到了晚上就要吃汤圆;十五晚上,月圆了,人圆了,更是要吃汤圆的。这种时候的汤圆下到开水锅里,煮好了,一人一碗,连汤带水地,胃里舒服。
如果是作为一盘菜,要摆上桌子,要见人要待客,那汤圆就得下油锅去历一番劫难了。
做油炸汤圆,人和汤圆一样,都面临着几分凶险。下了油锅,汤圆里边原本包着的红糖块,在高温下很快融化了,又加上人为的翻搅,随时都有破壳而出的可能。有的爆破比较轻微,只发出扑哧的一声轻响,外壳就轻轻裂开了,里面的热气从缝隙里散失,这是最安全的。有的稍微激烈些,红糖冲出来,瞬间又凝结了,汤圆立马变成了小葫芦。还有的汤圆可是烈性子,受不了油锅里的煎熬,一下子跳起八丈高,有的甚至跳到锅外面,猝不及防地把人吓一大跳,油也溅得老高。这种时候,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就怕油星子毁了容。
吃汤圆的时候呢?
这样的一盘炸汤圆,就算上了桌子,也免不了危险。刚出油锅的汤圆,有着黄金一样的色泽,外脆里糯,油香扑鼻,让人忍不住赶紧夹了往嘴里送。危险就容易在这时候发生——那些还没来得及在锅里爆破的,依然可能在人的嘴边爆破。
小的时候,因为吃汤圆而弄脏了衣服,或者烫坏了“天花板”,不是什么新鲜事。大人们都经常出糗,何况小孩子呢?都怪刚出锅的汤圆太诱人了。
想吃老家的油炸汤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