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迪新是袁家鼐(nài)与段式巽(xùn)唯一的女儿,她也是袁段两家拥有双重豪门身份的唯一后人。袁是袁世凯,段是段祺瑞。
小站练兵时,袁世凯非常器重部下段祺瑞,得知他的原配夫人吴氏因病去世之后,将自己已经成大龄剩女的义女张佩蘅许配给段祺瑞,遂促成这场双赢婚姻。
张佩蘅本是袁世凯表哥的女儿,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甚得袁家上下尊敬。嫁给段祺瑞后,生下段式巽,人称段三小姐。稍晚几天的袁家生了个儿子袁家鼐。两家人一合计,来个亲上加亲,给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定了这门娃娃亲。
虽然世事多变,病怏怏的袁家鼐在其父亲去世后,回到河南老家由祖父抚养长大,段家却是言而有信之人,等到三小姐婚嫁适龄,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远嫁河南彰德。1922年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段式巽生下了女儿,取名袁迪新,小名“织姑”,取“织女”之意,冥冥中,似乎预示着这个女娃未来的命运。
袁迪新6岁之前,随父母住在河南彰德。曾祖父去世后,她跟随父母迁居到天津。段式巽在娘家是最受宠的三小姐,有机会就往娘家跑。其时段祺瑞住在天津日本租界须磨街上一处大宅子里。有前楼、后楼、侧楼、球场、花园,中间还夹着一个大厨房。
段祺瑞偏爱三小姐,把他们一家安排在前楼和自己一起住,还给外孙女袁迪新请来了家庭教师,教她读书写字。袁迪新的小学就是在外公身边读的,而且身边从来不缺零花钱,只要向外公汇报说今天功课做得很好,就一定得到一块钱的奖励。
段祺瑞也是爱屋及乌,对袁迪新更是疼爱有加。连在外看见谁家的女孩儿脚上的皮鞋好看,特意关照管家,给“织姑”买一套来。因为摸不准码数,干脆大中小号买了一套,随着小织姑的成长,一直有外公送的漂亮皮鞋穿。以至于小织姑常常不解:为什么别人的鞋都有不同花样,我的鞋怎么总是一个花样的?
1933年年初,蒋介石请老段“南下颐养”的时候,段式巽一家随从赴沪,但是过惯了北方生活的三小姐,又执意回到北平,住到老宅里,直到段祺瑞1936年在沪去世后才又回到上海。
北京的“段府”原为清代康熙皇帝第二十二子允祜府,规模和豪华程度自不必说。占地面积足有两万多平方,超大的后花园,种着各种果树。那时候只住了段宏业一家、段三小姐一家和一些亲戚。曾与其父五姨太私通的长子段宏业风流成性,妻妾成群,当时已有八个孩子。表哥表姐们都很喜欢段三小姐家的小表妹而袁迪新只喜欢跟二表哥段昌义一起玩。
段昌义并非段宏业亲生,而是其二姨太的姐姐与一位德国人所生,却没有得到名份,将孩子送给妹妹,当作是段家的儿子抚养。段昌义独特的身世,有寄人篱下的自卑,为人孤僻内敛,常常自减存在感。可偏偏他读书很好,谈吐和风度也不错,在段家公子中很突出,深得祖父欣赏,多少遭到其他公子哥嫉妒排挤。
只有聪明伶俐、好学上进、富有同情心的袁迪新,丝毫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气和傲气,处处关心惦记着这位被段家冷落的表哥。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不知不觉萌生了爱恋。
之后段昌义考上了南开大学,袁迪新在北京读贝满女中,他们隔一天就有一封情书往还,解决异地恋的相思。1936年段祺瑞在沪去世,袁迪新跟父母到了上海,距离割不断热恋中的人们,他们依旧鱼雁不断,日子久了,袁迪新收到的信已经装满了一个抽屉。
段三小姐知道女儿跟段昌义的交往,起初并不反对,当着段昌义的面,还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他。可是这位三小姐从小被老段宠的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她决定了的事,几乎无人能改变,所以当她从麻将桌上结识到一位家道中落的徐夫人,关系好到义结金兰,非要将女儿嫁给好姐妹的儿子徐某,笃定的认为这个大10岁的男人,会疼老婆。
对于女儿的婚事,她的话更是不容置辩。于是就苦了袁迪新了,她刚20岁,还是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只读了两年就只得辍学。最后,她拗不过母亲,嫁人了。
结婚之前,袁迪新含泪给段昌义写了最后一封信,告知自己听从父母之命的无奈,表达对段昌义的愧疚和歉意。他接信后不顾一切跑到上海要见织姑一面,被段三小姐一口回绝。灰心丧气之余,段昌义索性当兵去了,远远地离开段家——这个令他伤心的大家族。1935年7月在北平考取中央军校12期,又到南京复试入学,分科教育他编列炮兵队,选择了和祖父段祺瑞同样的军种,也实践了当年段祺瑞和蒋介石的玩笑诺言:“这个孙子长大了跟你去当兵!”
可惜那个大袁迪新10岁的徐某,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懂得疼老婆,无非是个落魄公子哥赚到个富家小钱包。夫妻之间没有恩爱缠绵,只有苛刻严厉,他整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像教训小孩子一样训斥袁迪新,这令她非常难过。
上海沦陷后,他们一家四处避难,在贵阳、昆明、桂林、缅甸、重庆等地播迁不定。这期间他们有了两个孩子,因经常要跑警报,女儿就生在桂林的防空洞里。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某竟把老婆孩子扔在了重庆,一个人到美国去了。
1916年出生的段昌义拥有一半的德国血统,褐色眼睛,高鼻梁,精通马术、游泳和足球,英俊翩然在军中尤显与众不同。加之是段祺瑞之孙,受到蒋介石器重与重用。此时已身在军旅的段昌义而并没有忘怀,袁迪新过去写给他的信他一封也没丢。当他辗转从别人打听到袁迪新的困境后,立马赶到了重庆。他要带她走,包括两个孩子,他要跟她重新走回过去。可是袁迪新不是当年的小织姑了,她已经身为人妇了,传统的道德观念,使她不敢越出雷池一步。
终于,段昌义还是无奈地走了。1948年10月,淮海战役中,段昌义所在部队弹尽粮绝,援军无望,他身负重伤,仍随同部队拚死突围,可谓刚毅勇敢,终受伤被俘,到后方军医院,医师动手术从他身体内取出十多个碎弹片,诚可谓大难不死。抗战胜利后他去了台湾,再也没有回来。
而到了美国的徐某在美国站稳脚跟后,就提出离婚。1946年,一个偶尔的机会,袁迪新来到北京,在设在北京协和医院内的“军调处北平执行处”下属的新闻处当翻译。她从小在家时就跟家庭教师学英语,中学和大学读得都是教会学校,英语基础非常好,工作能力显得非常出众。
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好心人吴绍球,他是中国银行的职员,愿意与袁迪新共挑家庭重担。尽管袁迪新的母亲反对,这回袁迪新决心自己拿主意。1950年,袁迪新卖了自己的首饰,在上海建立了新家。之后袁迪新由于出身“双重豪门”,和半年”军调处“工作经历,被无休止地批斗,无论风风雨雨,他们夫妻相携一同走过,直至白头到老。
若干年后有亲戚从台湾来,对袁迪新说:“段昌义好可怜,他到很晚才结婚,他一直惦记着你……”
1949年段昌义只身赴台后,直到1952年,36岁的他才与小11岁的张孝怡结婚。张孝怡出身名门,祖父是湘军名将杨昌睿,外祖父是著名教育家书法家张百熙。两人婚礼在当时台湾最高档的圆山酒店举行,新娘姑父陈诚亲自主婚。
婚后,北大教育系的高材生张孝怡辞掉了工作,一直在家相夫教子,两人感情甚好。2000年4月,段昌义因心脏病逝于美国,享年84岁。6年后,他挚爱的妻子张孝怡作古,俩人的骨灰相伴安奉于洛杉矶玫瑰墓园玫瑰陵。
如今,陆续送走了母亲和丈夫,袁迪新和两个儿子的小家庭,挤住在上海虹口区东江湾路,一栋已有50多年历史的老宿舍楼里。虽然家境贫寒,但袁迪新却过得很满足:“这辈子我做过大小姐,也做过劳动者,作为女人,唯一的遗憾就是年轻时,没有得到自己的爱情。”
浮生乱世,英雄气概,儿女情长,终不过是柯南一梦。满目笙歌一段空,万般离恨总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