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机器脱玉米的声音隐隐传来。隔壁屋子里孙子和媳妇的鼾声，还有自己屋里的空调声，声声入耳。今晚的李婆婆本应该可以舒心地睡一觉了，但她却久久难眠，特别是耳边的空调声更是让她思绪万千。
李婆婆八十又五，眼瞎十年，五个儿女，其中老四去世，媳妇改嫁，老三守寡，老大远嫁，只有老二最近，她城里儿子家带孙子。幺儿长年在外打工，李婆婆跟着幺儿媳妇在农村。
李婆婆这人，一辈子都善解人意，别人遇到困难，只要向她开口，再难她都要帮了。儿女遇到难事，她更是设身处地理解和付出。那年老四生病去世，媳妇要出去打工，她青光眼不医了，担心孙子受罪，赶紧回来照看孙子，半年后，眼睛瞎了。那年三女婿生病去世，老三觉得回娘家难为情，已多年不回，兄弟姊妹抱怨，李婆婆反过来说：“三妹一个人不容易，我也不要大家服侍，等她接受了，就会回来的。”老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打工几十年，负债累累，姊妹骂他不知上进，李婆婆说：“老五差点运气而已，三穷三富不到老，莫慌。”……什么事在李婆婆那里，都好像不是事，当年那么厉害的家暴都挺过了，这世间还怕啥呢？
今年天气异常热，最近两周平均气温都是三十七八度，中午可以达到40度。这哪里是热，有人调侃老天不仅派德尔塔来害人，还派太阳来烤人。城里，家家家户户空调声不绝于耳，特别是有老人的家里，空调几乎就不曾停过。
老二（李婆婆二女）这两天一看天气，就皱眉头，嘴里念叨：“这该死的老天爷，老婆婆怎么过呀！”她有时候看着儿子客厅里运行的空调就发呆，有天她中午忍不住了，给老公说：“老刘，我想给老婆婆买个空调！”
“买啥子，他有儿子，老五会买的，你买了，她也享受不到，还不是被兄弟一家霸占了。”
老二沉默了一下，摸出手机打电话：“姐姐，天气热，我们干脆给老婆婆买个空调嘛。”
“不买，买了也她也享受不到，不争气的老五，空调都买不起吗？你不要出头显能干。”老大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
老二一脸失落，还没等姐姐说完，她就挂了电话。随后，她又拨了个号码：“三妹，在成都热不热？我们给老婆婆买个空调嘛？”
“老五买吧，我现在一个人挣钱，儿子也没安家，连房子都还没买。”老三也不愿意买空调。
老二默默地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的烈日，皱紧了眉头，看着室内的空调又发呆了，突然，她伸手关掉了空调。“奶奶，热，开空调。”在一旁画画的孙子朝她吼到。
“你一个个有空调用，就不管我老婆婆，她有罪，就该受热！”老二一下子大声责骂，家里儿子媳妇都没说话，都知道这个火怎么来的。
“你一个个不买，我买！”老二一口气说完。
老刘没动，老二在床头柜的卡袋里找了张卡，拿着就走了。
老二到街上去买了台空调，她跟着师傅一起去看老婆婆去了。
下午，太阳狠命地炙烤着大地，玉米叶子被晒得蔫黄黄的，玉米棒子在杆上摇摇欲坠，老二随车路过田间地头，秸秆的清香味一波又一波地传入鼻孔，是那么地熟悉，那么的亲切。自从她去帮儿子看孩子，已经有十年没有碰过土地了。老二也没有出去打过工，一辈子就和老刘、儿女、土地最熟悉。
老婆婆听说老二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太热，不敢睡，就在堂屋门口坐着给媳妇剥包谷。因为看不见，每个动作都是在摸索，那怕是丟包谷芯，也不知往那边丟。老婆婆穿了两件衣服，一双烂拖鞋，头发蓬松油腻，一看不知好久没洗澡洗头了。老二鼻头一热，心头一酸，眼泪就在框里转了。
媳妇领着师傅装空调去了，老二拉着老婆婆在堂屋闲话。
“老二，你买空调，老刘同意吗？”老婆婆关心地问道。
“他同不同意我都要买！”
“你又没工作，老刘工资又不高，花他的钱需要他同意。”老婆婆大概听出什么来了。
“一家人要有商有量，不要蛮干，老刘对你好，比什么都好！”
“嫁了几十年了，这点钱还不能做主吗？”
“姐姐和三妹晓得你买空调没有？”
“莫提了，大姐就嫌弃老五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烂账还不完，媳妇花钱大手大脚，却管不住。”
“哦，梅梅（老五媳妇）还是节约，儿长大了，晓得努力了，今年种了十多亩包谷，一个人收，做活回来还要给我煮饭烧水的……”老婆婆絮絮叨叨。
“是，你儿媳好！”老二继续说，“三妹也是，男人死了，又不是丢脸的事，这不是命嘛，几年了又不回来看你。”
“不用看我，我哪里都去不了，梅梅在家就好！三妹还要买房子接媳妇，不容易啊。”
在李婆婆眼里，谁都有难处，谁都可以理解。老二和李婆婆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二姐，弄好了，你和老婆婆到屋里做，好凉快。”梅梅高兴地送走师傅，把李婆婆屋里打扫干净，让二姐进来休息。
下午五点，老二坐最后一班车又回城了。临走时，李婆婆又问：“老二，刘军同意买没有？这钱就当老五借的，过年老五回来就还。”
“还啥子还，不还了刘军不同意还是得同意。”老二狠狠地说道。
李婆婆不知道空调长什么样，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印象，去摸摸也太高了，耳里就听着空调的轰轰声，像儿女的叨叨，又像儿女的吵吵。老二回去也没打电话，不知道刘军什么态度。自己想打电话，又看不见。心里的亮堂和眼里的黑暗，裹挟得李婆婆难以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