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朋友,人际关系也乱七八糟。身体严重肥胖,一米七的个头承载了近200斤的体重。性格在极度暴躁与极度自卑之间来回游走,情绪起伏不定,让人难以亲近。
偶然的机缘下,她遇到了我。苦恼于自己的方方面面,她被一股隐隐的、想要改变的力量牵引到了我的跟前。
这是我们第五次会面。相较于两年前的初见,她浑身上下的戾气已然消散不少,一缕柔和的气息若有似无地环绕着周身,令她整个人看上去还算随和松散,不再像以往那般,沉重阴郁得让人备感压抑和不自在。
由于从小到大的坎坷经历---家人过早离世,辗转于多名亲戚家中长大---她的观念里裹挟着数不清的负面想法,刻骨铭心的罪疚感,以及顽固的偏执与片面。糟糕的是,这些消极因子潜藏于其思想深处,轻易还察觉不到根源。
紧随着这些根深蒂固的思维惯性,她跌跌撞撞地走过了四十来年的光阴,期间更是轰轰烈烈地制造出了种种挫折与遗憾---至今独身,个性极为强硬,鲜少服软。严重的不安全感则导致了信任感的缺失,以致于她难以与人长期相处。
这些特点不仅让她吃尽了苦头,而且麻烦不断。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所有发生的始作俑者,多年来,她反而总是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得远远超过平均水平的界限。
如同一支敏感的火药筒,她常常是一点就着---因为有太多的禁忌不能触碰---轻易就能被触怒,而且燃点之后威力异常惊人,动静大得令人想忽略都难。
屡屡碰壁之后,她奋力挣扎、反抗,企图摆脱命运的安排。尝试未果又不甘心之余,对外她倒是越挫越勇,一副打不垮的铁娘子形象。只不过,被掏空的内里实际上已经敏感、疲惫到了极点。
大约终于撞到了传说中的南墙,于是,她在几近知天命的年纪,才会下意识地选择放手和改变。可即使初衷如此,在整个交流周期当中,她仍然数次想要放弃,情绪更是几度失控到近年的高点。
我一直默默地陪着她,看她嚎啕大哭,或找各种借口拖延,听她悲愤至极的咒怨,感受其内心的纠结混乱与反复无常,以及每次情感宣泄过后,她所表现出来的无助和脆弱不堪。
在这期间,我并未做多余的事情,仅仅是安静地倾听,携着最大的善意与同理心---没有同情,也没有评判,更没有烦躁不安和任何期待。我只是在放空自己的同时,不带一丝情绪地陪伴。除此之外,我从不认为她日后的转变,与我有多大的关联。
不管怎么说,诚实坦然地直面内心的禁地与黑暗,无疑需要非比寻常的勇气和力量。毕竟,经年累月的积蓄,加上习以为常的反应模式,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
更别提此间反反复复的痛苦和挣扎,很可能是短期内的性情愈发阴喑,还可能是现实际遇愈发艰难,更可能不停在天使与魔鬼之间来回徘徊。
无论如何,改变积习都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意志坚定无疑是其中的必要条件。尤其刚开始的时候,那些狗皮膏药似的思想顽疾,既便略微松动,也需要极大的耐心、毅力和时间,所以初时效果多半不显。不仅如此,彼时的情绪波澜相较往昔,也许还会掀得更为猛烈和频繁。
这些破茧成蝶过程中的困难,不知夯退了多少人的信心,挫败了多少本就基础薄弱的笃定感。
而大部分人的改变也都止步于此,再难向前。想来,命运之所以既定,在固定的框架里打转却难以突破,这应当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
尽管步履蹒跚,她总算把这两年坚持了下来。值得庆幸的是,改变的苗头已经出现,虽然长势略微缓慢,但却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且节奏越来越趋于规律与顺畅。
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之后,我微笑着对她说:‘’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既是缘分,也是偶然中的必然。这段日子以来,我的眼中始终只有你温良的天性,再无旁物。谢谢你试着相信自己,也试着信任我。‘’
听罢此言,她不禁潸然泪下,嘤嘤哭泣得就像个小女孩。那哭声中饱含着委屈,心酸和感慨。我对此感同身受,却未再多发一言。
那一刻,她终于卸下厚重的面具,释放了自己---不再用刚强粉饰虚弱,也不再用骄傲掩盖自卑,一丝温软的光芒从整个人身上透了出来。
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还能陪她走多远。或许我们的缘分还会继续一段时日。或许,将来某一天,她会选择戛然而止,进而淡出我的视线。怎样都好,我的眼中只有她温良的天性,再无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