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张志强的葬礼是丽君的兄弟姐妹帮着操办的,丽君好像是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让她吃就吃,让她睡就睡。姐妹们看这情形不放心,排了班轮流陪着丽君。在丽君的坚持下,剪掉了自己留了多年的长发,一刀剪下的,仿佛是丽君的过往。
小娜突然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别多想,不是为了陪自己的母亲,而是惦记起了父亲的丧葬费和家里的存款。
同事、邻居、亲戚们给丽君包了白包、家里的存款如果是父亲的名字势必要改名或取出来、单位发放的抚恤金也是一笔钱啊。
小娜从母亲家回来,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罗建民一见小娜,连忙凑了过来。
“娜,这几天怎么样,咱妈什么情况?”
“还行吧,就是咱姨陪着,好多话不好讲啊。”
“咱妈可是有点糊涂啊,我这女婿不好说,你要想清楚啊。”
“我明白。”小娜有点烦地把沙发靠垫拽过来,建民忙拿起靠垫拍了拍放在小娜腰后。小娜吃惊地看看了建民,建民一脸驯服地笑着,小娜立即明白了,得意地笑了笑,心安理得地靠在了上面。
建民讨好地笑了笑“娜,我是没本事没钱,可这眼见我们不就有钱了吗?”
“当然了,我可是独生女儿啊,我妈出不了门,那所有的事儿不得让我这唯一的女儿去办吗?”
“对!这个家就都归你管了。亲戚朋友兑的钱、单位补的钱、咱家凡是咱爸的存折你都要想周全啊。”
“就这些?”小娜轻蔑地看了建民一眼。“还有个大头呢?知道是啥不?房子!”
“啊~”建民满脸佩服的表情,“对对对,还是我老婆厉害。”
“别看那房子不大,可地段好还是双气呢。只要过到我名下,要住住、要租租、要卖卖,都得听我的。”
“那可不。到时候,你想要啥不都行?只要你高兴,想要啥咱就买啥。我陪你买,买过瘾。当然,我也能沾沾我老婆的光啊。”
“对啊,单位小黄买了新衣服、小芳买了个新电动车,还显摆呢。哼,这次该我也眼气眼气她们了!”
小娜的眼里心里全是拿到了这一笔笔钱的情景,甚至她都想到了新的衣服、新的鞋子、甚至还可以买一辆小汽车,那她张小娜终于也能在朋友、同事面前扬眉吐气一把。罗建民这一段也对小娜出奇地好。看着这一切,小娜真是满足,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这些钱,无论如何。
二十
丽君总是发呆,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饭也不怎么吃,蓬头垢面再加上身体上的消瘦、精神上的萎靡,让丽君和从前判若两人。
她常常在小小的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的目光总是落在厕所的门上,厕所的门那天救志强时被踹开后,门锁坏掉,已经关不严了。那扇门总是露着一条缝,好像里面随时都会走出来志强,他只是在厕所的时间久了些。厕所附近成了丽君最喜欢待的地方了,有时盯着门一动不动地看上老半天,满脸的迷惘,好像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有时轻轻地敲几下,好像催促里面的人快快出来;有时摸摸坏掉的锁,好像在为她不愿相信的事找出个印证;有时她就躲进厕所,因为这里是志强在这个家最后停留的地方。她安静地待着,抬起头四周看着,好像在问:“你在哪?还在吗?”这个刚开始丽君不以为然的男人,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已经融入丽君的血脉、深入丽君的骨髓,一旦离开,抽筋剥皮般噬骨疼痛。
为了让姨妈们都“放心地去照顾自己的家庭”,小娜请了个叫小红的保姆,照顾丽君的生活。丽君反正对金钱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只要小娜莎莎还在身边,只要她们高兴,怎样都随便。
随着各类款项不停地由“张志强”变更成了“张小娜”的名字,小娜明显过得滋润,回家的时间又开始变少了,莎莎适应得很快,和小娜迅速达成了和解,经常跟在小娜的身后出入,外面的世界可比陪在姥姥身边有吸引力多了……
一次,关丽华和关丽娟来看望姐姐,门口远远地看着小娜和莎莎带着保姆小红刚从小饭馆里走出来。三个人边走边说,只听见小红对小娜说:“小娜,你妈还没吃东西呢,要不,买个包儿回去吧。”小红带着乡下口音,所谓的“包儿”就是包子,小娜和莎莎听见了,一阵大笑,“说了多少次了,包子都学不会,什么包儿?”
莎莎还边笑边把自己身上背的小包摘下来,塞到小红的怀里,“给你个包儿,快吃吧去!”说得小红涨红了脸,“不是这个包儿。”
“那是哪个包儿啊,要是能把这个包儿吃了,更顶饿。”
看着这个丽君当做命一般疼爱的莎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想想躺在床上的丽君,连小红都替丽君通过起来。
关丽娟再也忍不住了,三步两步上前,拿过莎莎的包摔到了她的身上,“小娜,你也是个当妈的人了,你妈当年怎么对你的,你要是有良心,就该知道怎么办。莎莎,你姥姥从小把你带大,一个心都在你身上,现在她老了,你就不会孝顺孝顺她,多陪陪她吗?”
小娜见小姨指责自己,不耐烦地说“小姨,我不是请了保姆了吗?有保姆照顾她,我也不能耽误上班啊。”
“坏良心啊,娜。”
“莎莎,你回去和姥姥说说话吧。”
“不行不行,姥姥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和朋友约好了,还有事要办呢。”
小娜低着头,不再说话,莎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
关丽华看看这两个丽君花费全部心血养大的两代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滚。”
二十一
躺在床上的丽君时常回想起以前的各种。
那时候多么美好啊。
自己是那么是明丽,高挑的身材、精致的盘发、得体的打扮,在人群中一眼就让人记住。那时的小娜还那么小,头上绑着红色的蝴蝶结,不用管学习、不用操心和同学相处,只要吃饱玩好就行。小娜时常在志强边上,为一点儿小事不如意时,就用胳膊环着志强的脖子,小脸蹭来蹭去地撒娇,直到志强妥协为止。那时的志强总是好脾气地笑着,一回头他总在那里。
自己费尽心思地对这个家、对小娜、对莎莎,为了她们倾尽全力,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么明艳的人生怎么就一点点褪成了绝望的灰色呢?到底是哪里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