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刚开始在家的那几天,莎莎心里是很高兴的,再不用写作业了,也不用一早起床上学校,不用再担心老师说自己什么,更不用想每次姥姥来学校之后同学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莎莎站在窗户边向外看着,树叶葱茏,有一枝树枝都快伸进窗户里了,她一伸手就能摸到,树上间或有一两只小鸟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几声,伸着脑袋四处望几下,又飞走了。莎莎看着看着,笑了,不上学的日子是这样的。
很快,这种感觉就不在了。
莎莎总是要出门的吧,一个大院里,全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老同事、老熟人。碰到了莎莎,别人总是下意识问:“莎莎?哎?你今天怎么没上学啊?”
“莎莎,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啊?”
“学校今天放假了?怎么没听我家强子说啊。”
“生病了?今天在家休息?”
“莎莎,不上课?”
前几次,丽君都会给大家解释,学校的环境实在不好,莎莎适应不了,孩子怕去学校,再这样下去,莎莎非毁了不行,宁肯不上学,也不能不要健康啊。
听到出现了这样的事,许多关系尚可的亲戚朋友都劝过丽君,及时疏导孩子的心理,完成学业。
“那么小的孩子没听谁说过,就在家不上学的啊。”
“那以后,怎么办呢。中学都没毕业啊。”
“找工作一问什么学历,你怎么说啊?”
“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听得多了,丽君也动摇过,可一提学校,莎莎就不明所以地发抖,她就抱着孩子健康最重要的信念,打消了让孩子重回学校的念头。莎莎也知道大家反对她辍学,于是开始刻意地回避外界的人,十天半月也不出门,慢慢地,连人也不大想见了。
十七
小娜找到了下一站幸福,男方叫罗建民,在一个搬家公司当搬运工。一米六几的身高,和小娜站在一起,看不出谁高谁低。可能是因为常年搬运重物,有点驼背,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眼睛习惯看着一双不停搓来搓去的手,偶尔抬眼看别人一眼,就马上又低下头去。至于小娜为什么看上他,丽君连问都懒得问。她对小娜失望了。
小娜结婚后搬出了丽君的家,由于生下莎莎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丽君在带,所以小娜和莎莎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小娜好像很期许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而且也没有表现出想要带着莎莎生活的意思。其实小娜就是愿意,丽君也是不会肯的。一来从生下来就是自己在带,说是个外孙女,其实就像是个老闺女,二来罗建民并没有房子,小娜是搬到罗建民的出租房里,没有多余的地方,三来莎莎大了,实在不放心和继父生活。
因为实在不满意这个继女婿,丽君并不愿意多来往,只是在逢年过节时才在一块吃上顿饭。小娜结婚后,手头也并不宽裕,所以莎莎跟丽君生活,也没有再给过生活费。
原本平静的生活,这一天被罗建民打破了。
听着敲门声,张志强打开了门,并不是过年过节,所以罗建民的到来,多少让张志强和关丽君有些奇怪。
听到有人来,莎莎连忙关上房门,躲进屋里的角落。
“那个,爸、妈。我来、我来,是想,想……”
丽君冷冷地说:“别想了,直接说吧。”
“想要五千块……”
话还没说完,丽君打断了他“问我要钱?为什么呀?我欠你的呀?两个成年人,老妈带着孩子,一分不要,你还想从我这拿钱?还知道什么叫脸吗?”一连串的问话,让罗建民愣了愣,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的话终于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小娜把钱花完了,说让给你要,只要她要,你一定会给的。不给,我们俩这个月没法活啊。”
“她说同事都有新大衣,她没有,不能那么跌份,干脆一下子补偿了两件,还买了配套的毛衣、皮鞋。”
“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小娜没给我说就拿了我的卡,不但花光了上面的钱,还透了三千块钱。这样不对,钱花了,还透着花,这不是过日子呀。这没想过后半个月咋过呀,不是过日子呀。我一生气,就、、、、打了她、、几下。”
丽君气得笑了起来,这几下,不但是打在小娜的身上,也狠狠地打在了丽君的脸上。本来在女婿面前高高在上的她,被女儿这一下拉了下来,还在泥地上滚了几圈。一方面恨女儿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透支花销,一方面也恨这个女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怎么连自己的老婆都没钱打扮。小娜让他来要钱,他就真能腆着脸来。可女婿是小娜自己选的,穷也好、富也好,好也罢、歹也罢,都是她自己的命啊!
“那是该打,你应该直接打死她,我们都省事。”丽君厉声说道。
说是说,张志强也怕丽君再气出个好歹,连忙叫上罗建民,一起出门取钱,快快打发走这个惹人讨厌的人。
小娜再来,丽君就冷冷地。渐渐地,母女情也淡了。
十八
从张志强也退休后,丽君的状态就越来越差了。
丽君时常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来,盘发、小腰、红色的连衣裙、舞场、灯光、修表店讨好的声音、排队的盛况,那么光鲜那么张扬,多少人都躲在暗处羡慕地流口水啊。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不争气的女儿、背叛的前女婿、窝囊的现女婿、辍学在家的外孙女,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而以前事事处处都不自己的老李老王,现在都过得比自己好。最起码,人家的女儿自己过好一家人啊,不回家要钱啊,孙男弟女们都乖巧可爱。总觉得出门,都没脸见人,常常是三天四天也不下楼一趟。
一次,张志强买菜回来要做晚饭,发现馍忘了买,丽君主动要求出门买,想着馍店并不远,就当活动活动吧,志强就答应了。
丽君提着袋子,拿着钱出了门。卖馍的小店在大院门口的左边,五六分钟的路,丽君边走边想要买几个,买花卷还是买馒头。她低着头不知不觉走到了院门口,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吓了丽君一哆嗦,旁边一辆电动车,蹭着丽君的胳膊拐了过去“让让,别挡路啊。”丽君被撞得打了个趔趄,正要开口骂人,一抬头,门前的马路上车水马龙,灯光闪烁、喇叭声、人声象一股巨浪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丽君恍惚了,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她慌了,因为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在哪儿,在干什么,自己的家在哪里……
张志强抬头看看表,这菜都炒好了,馍怎么还没买回来啊。怎么回事啊,张志强摘下围裙,交待了莎莎一声,就出门找丽君。
一路上,没有看到聊天的丽君,张志强继续向院门口走去。
远远地,张志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凳上。“丽君,干嘛呢不回家。”
“志强?”丽君刚才还是一片茫然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彩。然后死死抓住志强的衣襟,孩子般委屈地哭起来“我想不起来回家的路了。我怎么成个傻子啦,我想回家,可不知道往哪走啊!”看着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的老婆,无助地大哭,志强也觉得眼眶酸酸的,他拍拍丽君的背,“别哭,不是还有我呢吗,这不是来找你回家了吗。”这个老实忠厚的男人,几十年在丽君的影子下生活,丽君得意时他默默地背后支持,丽君失意时也从没想过要放开她的手。
直到那一天……
那天的志强一早就显得特别忙。
那是初冬时分,“今天,天儿真好啊。”看着一大早就满地的阳光,志强高兴对丽君说。
“是,天儿好。”丽君好像也被感染了。
“那换洗下床上用品吧,这天好,能晒出太阳味,你盖着也舒服啊。”
“不是上个礼拜才换过的吗,干嘛又换啊,歇会儿不行啊。”
“今儿想干活儿,看你这人,勤快一回还不行?”
丽君笑了,“行。”
他把床上用品换下来洗干净,再铺上新的,还把莎莎屋里的也洗了。地板拖了、还做好了饭。
丽君看着忙来忙去的志强,心里满满的。还有个老伴呢,什么时候都不会说自己一个不字,那么多年,都和她在一起。
吃完饭,丽君和志强都上床午休。
迷迷糊糊,好像志强下床去了卫生间。
丽君睁开眼睛,这一觉居然一口气睡了两个小时,丽君伸了个懒腰,咦,旁边没人。
“志强,志强。”丽君喊了两声。
莎莎从门口走过来,不高兴地嘟囔“姥爷在卫生间吧,我推不开门,里面上了锁,我好急啊。你去叫他快点。”
“好,我去叫他啊。”
丽君走到卫生间门口:“志强、志强。你快点,莎莎好急的。”
“听到没有啊,掉马桶里了?”
“没带耳朵?”
丽君叫了几声,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她敲了敲门,“志强?志强?”
一股恐惧感霎时袭遍了全身,她不敢多想,只是用力地拍打着厕所的门,“你怎么了?说句话啊?不舒服?”
“快开开门,开开门啊。”
“别吓我了,快开门吧……”
丽君声嘶力竭地边哭边喊。几分钟后,她扭头猛然打开大门,在楼道里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整个楼道里都充斥着丽君的叫声。
邻居们把厕所门踹开,志强坐在马桶上,身体蜷成一个“?”号的形状,满脸都是可怕的紫色。120急救来到的时候说人已经没有呼吸、心跳,确认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