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曲.亮月/孔明x黄月英

  楔子

  建兴十二年,蜀国丞相诸葛孔明预知自己命不久矣,于军中点燃续命的七星灯,却被鲁莽的将士扑灭,遂叹天命所归而死。诸葛孔明之妻黄月英闻讯病倒,次年春亦病逝。有人看到在那天晚上,回光返照的黄月英倚在门框旁,目光殷殷切切,好似在等待夫君的归来。

章一 渭城朝雨

  巨大的残月悬于空中,风吹过月英的长发,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在月色下透露出病态的苍白。尽管已经大限将至,但月英仍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眼神倔强,努力想要再看看这与孔明生活过的地方。

  原本充满了欢乐的院子此时略显凄凉,回忆的一点一滴在脑海中回放着。悲伤间咳出声来,殷红的血从月英的嘴角溢出,月英无力再去擦拭,任血流过下巴,落在脚下。恍惚中眼前光影闪动,一个人影在虚空之中凝结成型,人影一袭青衫,笑容明艳动人。

  “月英。”

  本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声呼唤,而今重闻,竟隔了一生。“孔明……”月英颤抖着声音,跌跌撞撞想要扑进他怀里,却是穿过那影子摔倒在地,身体瞬间像被死神抽去仅剩的生命力,再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孔明……”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月英想,死前得以见再孔明一眼,此生已无憾意,哪怕那只是虚影。

  ……

  月英做了个梦。

  梦里细雪洒落田地,隆中素裹银装,月英与孔明坐于院里,煮雪烹茶。茶香四溢,缭缭白汽中月英痴痴看着孔明,她多希望这梦境不要结束,她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有光透过眼皮,意识逐渐清醒。

  月英下意识坐起身来,入眼是宽敞明亮的屋子,透露出似曾相识之感,月英愣了愣,目光凝在床前的人脸上。

  年轻模样的孔明坐在床边,看着月英的眼神似笑非笑:“你终于醒了。”

  “你……”月英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是孔明?”

  “……正是,我与令尊有些交情,以前登门拜访时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你还记得。”床前的青年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嘴角习惯性带着笑,那笑月英再熟悉不过,这个人,是孔明。

  月英愣愣地,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出手看看,羊脂白玉的皮肤还泛着属于少女的青春光泽。回想起刚刚的梦境,竟然有种成真的错觉。

  “我……没在做梦吧……”月英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再看看孔明,然后做出一个有点儿幼稚的举动——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好痛!”

  “……姑娘这是干什么,莫不是刚刚一跤,摔坏了脑子?”

  疼,就说明不是做梦啊……巨大的喜悦冲击着那颗本以为枯萎的心,月英无视了孔明的话,跑出屋子望着熟悉的一切,青山环绕,农田遍野。扭过头看看身后出来的孔明,月英不禁在他的笑容里恍惚了一瞬间。

  是天意吗,她……真的回到从前了。

  月英怀着感恩的心情接受了这一切。此时此刻,她下定决心向孔明隐瞒以前的一切,倾尽所有护他今世不受俗世困扰,用自己的爱与温柔,与他安稳度过一生。

  月英暗暗握紧拳头,这时一阵苦味扰乱了她的思绪。一碗黑褐的药汁被递到身前,孔明的声音低柔的响起:“你从山上跌下,正被我撞见,昏了半日。把药喝了,回家吧。”

  月英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但想来这种奇异怪事也说不通道理。她接过苦涩的药喝下去,心里却满是甘甜。

  家的位置在记忆里已经迷糊不清,月英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找回家里,倒退到几十年前,月英的父母也还健康年轻。黄父乐呵地冲月英招手:“阿丑总算回来了,吃饭吧。”

  黄母坐在厅中,闻言瞪黄父一眼,语气带着责怪:“都叫你不要再喊阿丑,月英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叫外人听到误以为她长得丑,还有谁敢来提亲?”

  “无妨,”黄父大笑摆手,“阿丑生来一副好面孔,这虽是好事,但倘若那些人娶妻只以貌取人,不嫁也罢。”

  黄母说不过他,只叹了口气默默吃饭,月英也低头吃饭,只是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孔明的模样。

  是夜,雨声惊醒月英的浅眠。她推开窗户,烛光里看见大雨织成雨帘。此时正值四月,还有些微凉入骨,月英突然就想起孔明。

  “以前他的身子很虚弱,现在想想应该是年少时留下的病根。现在天气这么冷,不如缝一件斗篷,也好给他挡风。”

  月英喃喃地说着,然后翻找出针线匣子,对着烛光开始笨拙地做女工,就这样忙碌了一整夜。

  一连下了几天大雨,今日的路比前日泥泞得多。这天清晨,月英抱着斗篷往草庐赶,穿过树林,穿过小桥。

  远远望见坡上的屋子,她加快脚步,竟不小心踩上裙角——

  “啊!”身体不受控制跌倒在地,月英爬起来时看着布满泥的白裙子,无奈中也带了些庆幸。“幸好护住了斗篷 没有弄脏。”她说着拍拍身上的泥块,蹲在因昨夜大雨池水堪满的水塘边洗洗手,继续往坡上跑去。

  月英还未近庐旁,远远看见一个身影,五官与孔明有几分相似,但年纪要大出许多。行至屋旁,他挡住月英的去路:“姑娘,你找谁?”

  这个人便是孔明的哥哥,诸葛瑾。后来他投了吴,与孔明成为敌人,因此月英对他并无好感。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夫君的哥哥,月英低下头答道:“我来找孔明先生。”

  诸葛瑾面露疑惑之色,显然猜不透月英与自己弟弟的关系。

  “他一早便出门去了,从去年开始,月月如此,某倒实在搞不懂他在做什么。”

  月英闻言亦疑惑,皱着眉头愣了许久。思及孔明要修习奇门术数,想来也是不想被旁人打扰的。于是想了想,问道:“他何时才能回来?”

 “辰时末,就该回了。”诸葛瑾看了看月英,突然道:“你是黄承彦之女吧?”

  没想到他竟直呼自己父亲名讳,月英轻轻皱眉,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发作:“正是。”诸葛瑾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不满,自顾自说下去:“久闻黄家有女名阿丑,今日得见,竟如此美貌,怎能言一个丑字。”

  虽是夸赞,但言语间透露轻佻。月英生了离开的念头,将怀中斗篷递与他:“美貌不敢当,月英只一介平凡女子罢了。若孔明先生回来,请将这个给他,在此先谢过了。”

  直至走下坡去,月英也还能感觉到诸葛瑾的目光,如芒在背。

  章二 客舍青青

  知道了孔明清晨要出去,月英便改在每日下午找他。掀开竹帘,孔明正坐在案旁看书,窗外绿草如茵,屋侧青竹挂着未干的雨珠。

  月英进了屋,孔明伏在案上头也不抬,“你来了。”

  语气自然,就像早已熟知对方的存在。

  月英点点头,将放在一旁的斗篷拿起来披在他身上,撩过挡住他视线的长发,“先生,天气寒凉,注意身体。”

  孔明点头默许,随即抬头看着月英:“昨天没受伤吧?”

  “……啊?”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月英懵了一瞬,孔明看着她无奈地解释:“昨日兄长说你来找我时满身是泥,是摔倒了吧?我知你穿不惯长裙,不要勉强。”

  月英呆呆听着,心里升起小小的花痴,孔明温柔起来的样子几乎要融化她的心脏。“原,原来你是说这个……我没事,不要紧的。”嗫嚅着把这件事搪塞过去,同时也产生了疑问:原来这个时候的孔明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喜长裙的习惯了吗?

  “月英,”未等细想,孔明再次出声,“你的手,还疼吗?”月英-闻言一惊,藏起被绣花针扎得布满伤口的手指。

  他什么时候竟注意到了……

  “无碍的……不疼了。”月英愣愣应他,随后看见他眼睛眨了眨,睫毛随之扑动,像是想说什么。

  “月英,你待我,不至做到如此地步。”沉默片刻孔明说,他的眉头深深蹙着。

  月英扬起嘴角笑了。对这个时候的孔明来说,她的关心确显突兀,而她也想好了如何回答。

  “那日我昏倒是先生救了我,这恩情,怎敢不报。”

  “近日你我已流言四起。你一个女子,不可再为此引来误会,失了名节。”孔明丝毫不避讳地直视月英。

  “月英明白。”她看着他,温婉道:“但先生不用在意。为先生……月英在所不惜。”

  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窗边抖落一片水珠。孔明眯起的眼中亦闪过一丝异样,不是欣喜,而是更加复杂的感情。月英的心因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泛起一丝波澜,他从来如此,不管遇到什么总是笑着,就是这笑,让旁人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以前是,现在还是。草庐内安静片刻,孔明的声音幽幽响起。

  “罢了,若你执意如此,我也会对你,负责到底。”

  这声音虽低但坚定,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和依赖。月英轻舒一口气,看着他勾起的嘴角,目光愈发柔和。

  感谢上天能够给我重生的机会,让我再一次拥有孔明。

  

  这时屋外响起不应景的嘈杂声,听起来不像是属于本地居民的。月英被惊动正想去窗边看看,被孔明拦住。

  “先生,你这是……”

  “你站在我身后就好。”孔明笑着揉揉太阳穴,“真头疼啊,这些家伙又来了。”

  “……谁?”

  她话音刚落,有人掀开竹帘走进来,红衣银甲,虎虎生威。孔明淡淡道:“汉军。”

  东汉末年群雄揭竿而起,上有黄巾之乱,下有袁术称帝,庙堂之上的幼帝尚无能力,大权又在董卓手里,自是奇缺贤才,急于招揽。月英想到以前的事心下明了,便静默立于孔明身后。

  领头的汉将双手抱臂,趾高气昂道:“你就是孔明?听说你有点本事,现在国有危难,报国立功的时候到了。跟我们走吧,在汉营里给你个军师当当。”

  “在下学识尚还浅薄,怎敢当如此大任。”孔明倒了杯茶,说着诚惶诚恐的话却毫无畏惧之意。那汉将听出了话里明显的拒绝之意,压低声音威胁:“我们来请你,是给你面子,若你不识好歹,那我们也只好杀了你。”说罢亮出长刀。

  我吓了一跳,要是来硬的,孔明哪能敌过这些将士!不……他不是鲁莽之人,他这么做,莫非是还有别的打算?

  孔明也站了起来,窗外的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笑容明媚。

  “你们尽可以试试。”

  “你——找死!”那汉将受命朝廷,哪容这般忤逆,闻言怒不可遏,挥刀砍过来。凌厉剑风带起空气的嘶鸣,月英终是叫出声,电光火石间抓住孔明,刀身划过她的脸颊,割断了她几缕长发。

  心脏快要跳出来,时间无限延长,这一刻她想他们必死无疑,认命地抱紧了孔明。

  ——“轰!”

  “吼!”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月英缓过神来睁开眼,在慢镜头中看到空中飞舞着木头的碎片,一头白色大虎出现在屋子中央,扬起巨大的爪子竟是将汉军一掌拍死!

  接下来撞击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月英愣愣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切重归寂静。

  那头白虎慢慢踩着汉军们的尸体走过来,月英不自觉抓紧孔明的袖子,孔明揉揉她的发顶:“别怕。”

  白虎望着孔明,竟邀功似地吼了一声。孔明蹲下身摸摸它的下巴,笑道:“做的不错,不过……”他指指被白虎撞坏的门框,“你这么横冲直撞,让我很为难的。”

  白虎好像听得懂孔明的话,顿时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凶猛的野兽在侧,月英的说话声微微颤抖:“它是……”孔明起身笑笑:“我的老友,八诈神君——白虎。”

  混乱过后月英终于理清思路:孔明早知要和汉军正面交锋,所以不再虚与委蛇,暗中召来白虎……

  月英把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略带不满道:“孔明,我从不知你还有这等神通,为何没告诉过我。”

  “你不知的还有很多,我只是希望你啊,无虑的活下去。”

  天放晴了,有阳光从被破坏的门框涌进屋子。阳光中月英愣愣看着孔明,他的笑让她捉摸不透。

  

  

  章三 更尽杯酒

  自汉军一事月英便结识了白虎。

  孔明说它是神兽,通人性的,月英听了倒也不再惧怕,每每去找孔明都会陪它玩耍。

  转眼来到这里已经很久,月英与孔明的事村民们也尽数知道,一直以来风言风语不断,但月英不在意,因为孔明他,本就是她的夫君。

  回到家已是傍晚,夕日余晖依旧灼烫。月英本以为父母已吃过饭,进门却看到二老坐在厅堂等着她,神情严肃。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了?”月英不解问。

  父亲突然一拍桌子,大吼一声,“跪下!”

  月英闻言跪下去,心里已猜出他们如此生气的原因。父亲沉下声问道:“说,你每天往外跑是不是去会情郎?”

  情郎么……月英心里叹口气,这帽子扣的倒是名正言顺。

  “是。”

  “你,你还敢承认!”父亲怒极,扬手要打,月英却挺直腰板不躲不闪:“父亲就不想知那人是谁么!”

  “我管他是……”“孔明!”

  父亲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孔明……?你是说……”

  “对,就是他。”月英说,“父亲不是一直感叹他的才学么,女儿对他亦仰慕已久,前些日子女儿在山中晕倒,也是他救了我。”

  “那你们也不能这么……”父亲的语气明显软下来。

  “父亲如果在意流言,大可提亲,堵住悠悠众口。”

  太阳落山也没有人在意,父母面面相觑,昏暗中月英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是夜,窗外一轮皎月,蛐蛐儿们在某个角落唱歌。

  而月英在塌上,亦是辗转反侧。

  提亲之事不必多想,二老很开明,况且父亲对孔明知根知底,他一定会答应。她在想另一件事。

  前世的孔明劳累过度而病死,归根结底是因为刘玄德,若今世再有三顾,那他还是逃不掉重蹈覆辙的命运。月英不想他再为此操心,也不想再那么早的离开他,虽这一世孔明似乎对天下之势丝毫不感兴趣,但她依然要严阵以待,防范未然。

  “即使天命如此,我也要拼命阻止,孔明,我会保护你,绝不再让你离开我了。”

  黑暗中,她握紧拳头。

  次日清晨,父母让月英上山采些野菜。微阳初露,她踏着晨光前行,经过坡旁,忽听有人喊,扭头看去,是诸葛瑾。

  “黄姑娘,今日又来找我弟弟么?”

  月英背着篓儿愣了愣:“孔明今早在家吗?”

  “是啊,你上来吧。”他冲我挥挥手,我连忙跑过去,一边想着见到孔明后怎样才能旁敲侧击劝他不要参与群雄斗争。

  掀开帘子,入眼却是空空如也的屋子。诸葛瑾从月英身后走进来, 堵住门冲她勾起嘴角,那是得逞的笑。

  月英暗骂自己掉以轻心,抬头冷冷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诸葛瑾脸上挂着阴冷的笑,他每走一步我只能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碰到墙壁,退无可退。

  “某只是想劝你,良禽择木而栖,女子也要择夫而从才好,跟着我吧。”

  “妄想。”

  他笑起来。开始低着头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就连肩膀也在颤动,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月英趁机从他身边向门跑过去,却被拽住手臂,诸葛瑾止了笑声。

  “你还不知道吧,他活不长了。”

  “诸葛瑾,”月英咬牙切齿:“这种谬言亏你能说的出口。”

  “他已病入膏肓。你想清楚,如果我能借助你爹的能力,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而你跟他在一起,没有未来。”

  月英冷笑道:“原来你是看中了我爹的能力和门路,不过你挖空心思也是徒劳的,让我走。”

  诸葛瑾拉住月英,她拼命挣扎:“放开!”

  “你……”诸葛瑾正想说什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兄长,你可真让我意外啊……”

  孔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脸上的笑意风轻云淡。

  诸葛瑾显然没料到孔明会突然回来,噤声半晌重新恢复冷静:“反正你命不久矣,把她让给我又何妨?”

  “命不久矣?”孔明挑眉,脸上是不解的模样,“兄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演戏么?”

  “我……”诸葛瑾欲出声辩解,再次被孔明打断:“兄长应该最清楚弟弟不过,若你再欺侮月英,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一瞬间月英清楚地感觉到孔明的威压扩散开来,就如他当初下令火烧博望时一样。

  诸葛瑾面色一变,夺门而出,孔明把月英扶起,声音低沉:“让你受委屈了。”

  月英长舒一口气,疲惫靠在孔明身上,“哪的话,这点委屈没什么的。”

  孔明看了看月英,突然伸手摩挲她的脸颊,那里有一道疤,是那日被汉军伤的。孔明的语气略带不满:“留下疤痕了啊,这样就不好看了。”

  “休要损我,还不是你的错。”月英故作生气,孔明只笑着收回手,我这才感觉到皮肤残留的冰冷的之感,竟凉比寒冰。

  “孔明,这可是夏季,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月英大惊,伸出手想拽住他,却被挣脱,孔明幽幽地说:“我修了奇门之术癸水为冰法,这是至寒法门,以体内阴气为基础运转,所以阴气大盛,常年全身冰冷。不想告诉你这些,也是怕你担心。”

  “那……你的身体不会有什么事吧?”月英咬唇,紧张地看着他。

  “无碍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傻。”

  “就算如此也不能放任不管,喝些酒吧,温酒驱寒。”

  月英把酒壶放在炉上煨热,然后倒上一杯,房中酒香四溢。

  

  章四 再无故人

  连月英自己都没有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去提亲了,他回来的时候说,孔明需要三天时间考虑,月英闻言大惑不解。

  当夜月英做梦,梦见白虎冲她低吼,然后压低身子一跃而起,向她扑过来。她尖叫着醒来,心脏剧烈跳动。莫名联想起孔明那日说的“无虑的活下去”和诸葛瑾的话,心里无端生出些不安的情绪。

  那一夜月英再没有合眼,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月发愣。

  第二日,还是没有回音。月英终于失去耐性,踩着一地枯叶去找孔明。黄昏把坡上那间草庐映成金色。孔明坐在屋前,习惯性眯着眼,不知他是在看景色,还是夕阳。

  月英走过去唤他,“孔明。”

  “是想问我为何没有立即答应订下婚约?”孔明的声音平淡安静。

  “嗯。”

  “因为我根本没想过娶你,拖延的这日主动取消婚约吧,至少不会落个被拒的结果,引人说辞。”

  他的声音带了不可查的颤抖,凉薄的语气比他的手还要冷。月英从未见过这样的孔明,正想说什么,突然远处山林一声巨响,接着蓝光大放。孔明蹙起眉,语气中有惊慌,“这么快就来了……你快走,快走。”

  什么来了?月英正想问,看到孔明的身形顿了顿,紧接着低头痛苦地蜷缩住身体。月英心中一惊,连忙过去扶他,却被躲开,孔明踉跄起身扶住身后大树,长发已然凌乱。

  “别碰我。”他低声道,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怎么了!”孔明从未凶过月英,今日的反常让她内心那不安的火苗愈发烈起来,她再次想拉他,又被躲开。

  孔明的痛苦好像更加剧烈,他咬着牙,手指紧紧抓着粗壮的树干,指尖流血而不自知。“你……给我走、走啊!”

  “孔明,你不许躲!”月英大叫一声,哽咽着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月英铁了心要按住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这次他再没有躲的机会,可她的手,竟从他身体穿了过去。

  瞳孔骤然缩小,月英颤抖着再次触碰他,结果却又一次落空,她所触到的,只有空气。

  仅此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不会的。

  “孔明,孔明,孔明——!”月英大声唤他的名字,莫名的恐惧占据了心脏。

  不远处山上扬起灰尘,在那灰尘中,白虎狂奔而来,大地被它宽厚的脚爪撞击而发出悲鸣。孔明低着头靠在树下:“你走吧,这最后一面,就当做诀别——嗯,我骗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癸水为冰。”

  月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脚下,瞬间被泥土吸收。她看着孔明骑上白虎,往发出蓝光那处奔去。

  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识到,他,真的要离开了。

  月英本以为这次重生能让他和她永远在一起,可现在……不……不允许,她不允许!月英拔腿跑起来,向那个方向追过去,林中静谧,他的音容笑貌倒映眼底。

  ——“我们的名字合在一起,明月,月明,月亮,亮月。”

  ——“月英,我于你,此生不渝。”

  ——“月英,待我功成归来,定与你煮雪烹茶,白头偕老。”

  ……

  ——“夫人,丞相他……归天了。”

  心脏猛的一痛。

  泪珠掉落,消失在身后泥土里,月英飞快奔跑着,用一个女子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感觉不到累,只有快要失去孔明的惊慌与恐惧。

  隐约看见了那不衰的蓝光,快了,快到了。

  越来越近,所见也越清晰。月英看到孔明盘坐在地上,他的身前放着一盏灯,玄玉的颜色,如鹿角般七处分叉 ,分别燃着蓝色的火焰。

  这是……七星灯!

  前世的孔明点燃七星灯续命失败,而今他为何……月英有片刻愣神。这时听到孔明开始念着什么,随后一个巨大的法阵从地上冒出!

  蓝光包裹住孔明的身体,他还在念着她听不懂的咒语。七星灯的烛光慢慢变亮,而它每亮一分,孔明的身形就变淡一分,月英甚至透过他的身体,可以看到那愈发耀眼的烛火,好像这七星灯不是续命,而是催命。

  突然想起一个传说,月英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不……”

  古有时光倒流之法,失传已久。与七星灯签订契约,施法,强行扭转乾坤,而后自身生命力渐次抽离,约定时间到,献出魂魄。

  “不,不许献祭,你回来!”月英哭着去阻止,法阵中孔明闭着眼轻唤一声:“白虎。”白虎闻唤一跃而起挡住我去路,压低身子做欲扑之势。梦中一切重合,但月英再也管不了那么多,绕开白虎跑过去,裙角却被它紧紧咬住。

  “吼……”白虎咧着嘴,吼声里充满威胁,月英失力跌坐在地,眼泪一颗颗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七星灯光芒大盛,然后慢慢消失,孔明身形摇摇晃晃,终是倒在地上,他虽恢复了实体,但身体依旧透明。白虎松开了月英的裙角,月英跪在地上扶着他。

  “孔明……”

  “你,都知道了啊。”他疲惫地靠在我腿上,声音沙哑。

  “怎么会不知道,”月英哭着抱住他,“为什么你要让时光倒流啊……不知道会魂飞魄散吗……既然倒流了时光,为什么还要离我而去……”

  他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也许是我太贪婪而不知足,前世点燃七星灯,以续命之名逆转时光,我只是想,能再看看你的样子,纵魂飞魄散,也无遗憾。

  之所以装作不认识你,也是不想让你知道时光倒流之事,我不想看你伤心的样子,月英……”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月英抹了把眼泪,“你别再说了,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我……回不去了。”孔明打断她的话,疲惫地笑笑,“也许是我太自私,明明可以装作对你无情到底,最后还是承认了。我只是……”泪眼朦胧中月英感觉自己的后脑被按住,孔明凉薄的吻如蜻蜓点水。

  “我只是,不甘心让你忘了我。”

  不知不觉,夜到了。清靛的天空如蒙荧雾,巨大的明月悬于天穹,夜风吹过月英的长发。

  “今晚的月很美。还记得吗?我们的名字,明月。其实……我更喜欢亮月。”

  月英垂眸看他,眼底沉淀一汪潭水,“亮月,真好听。”

  “我还想与你煮雪烹茶,真可惜啊……等不到冬天了。”

  “不会的……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等着你,再与你煮雪烹茶,白头偕老……孔明?”

  “算了……睡吧,一觉醒来,我们又会回到那天刚遇到的时候了。说起来你装的还真像呢……我都没发现你就是原来的孔明……”

  “夜安,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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