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金庸先生走了,那个凛然于风中背负长剑的一代大侠,带着无数人的江湖梦,猝然远行。只是,那个江湖依旧在,一个依旧热血,依然燃情的侠义世界。多少人为之慨叹,背负仗剑走天涯的青云壮志,嘴里哼着香港电影中纷扰繁嚣的曲调,露出古惑仔般玩世不恭的蔑笑。瞬时万息,只是时间已经久远,我们在追逐的,在消失的,看见或不见的,一些自古豪情热血的东西,悄然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在它悄然侵蚀塑造这个世界的同时。就像以前街道小巷里租影碟的小店,来不及去好好感悟,便已悄然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我们或多或少的关于江湖的梦,有很多是那里的影像镜头或者情节所营造的。虽然细数不过才些许光阴而已,但生活已经改变了模样。
记得网上有段时间讨论一个很火的话题,那些曾经的非主流他们现在整么样了。本来看似调侃的话题,我看后却不经却微微有些失神。是啊,看看他们,他们都老了,不再青春张狂,现在的照片,也不再不可一世,没有了锋芒毕露,浑身带着尖刺,如同他们颜色各异怪诞的发型,以至于本人提及都会忙不迭的尴尬地一语带过,将所有异端都归咎于青春。他们不愿提及的青春本身,成为了他们的遮羞布,但掩盖的后面呢,规整、融入成为了他们的标签,或许根本不想要什么标签,与众人无异,成为众人便是热烈绽放后最平和的愿望。不想再成为焦点,丧失了坦诚嚣张,似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淡出的。一代人的时尚终将被新一代所取代,以前坚定不移的形似信仰的东西,也渐渐被时代所动摇。取而代之的各种cos,妆容奇特的行为艺术这些占据新时代潮流头衔的产物依旧上演着与主流的分据大戏。各自欢喜,便有彼此差异。江湖,总是形形色色。。
我出生的那个时代,是正在蜕变的一段岁月,90后在其间长大的岁月。我从小是在麻将馆长大的,有时候就住着店铺里,一打开卷帘门便是这个世界。从里面向外面望,就像世界这个江湖中的一块小礁石,岸边是每天形形色色来了又去,或匆匆走过的人。我们彼此之间相遇,或仅仅路过,但相对于世界这个江湖,我们都是路人。
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会看到许许多多的人,那些来往行走在江湖中的人们。李叔是个放水的,就是所谓放高利贷的,他经常在我们那里,也和我爸妈关系不错。为人正直豪爽,挺仗义的,加之挺有能力的,在我们那一片还算混的有点名堂。在那个时代,感觉人人都想混的有点名堂,也许现在也一样,只是看整么混。或多或少听得到一些故事,可能叫作他处事的方式,反正就是社会人理应拥有的气质。而现在的社会人变成了小猪佩奇,不再心生畏惧,已经变成供人娱乐消遣的段子。他的老婆小玲,自然也不像传统女人的形象,她做和李叔一样的活儿,同样精明能干,饭局上一杯又一杯白酒仰头饮下,手里夹着香烟吞吐着一样锐利的惆怅。她身材娇小,但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要深深割开暗涌的欢乐场。她有次守夜场,遇上接到举报的条子来捉人。她将牌桌上的水钱全部赶到黑色大挎包里,没犹豫,背着挎包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摔断了两根脚趾,还是一瘸一拐的深夜跑来扣我们卷帘门。我爸拉开还没到膝盖位置的卷帘门她就把包丢了进来,只是叫我爸帮她收好,便又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夜里。也等过了好几天,她才来取。她平静地说道:“当时急着要跑,也只有放到你们这儿我才放心。”我爸回想起来,说那几天留着满满一袋子的钱,感觉他才是最紧张的。
他们是社会的浪子,而浪子的儿子也遵循着这些浪的方式。他们的大儿子,进过几次少管所,好像没有点战绩在身配不上他的豪情壮志。起初想办法保释出来,而最后一次,李叔他们选择让浪子留在了那里。所以后来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后,有了些改变。虽然小玲在怀孕期间,依然烟酒不离手,如常意气风发地坐在牌桌上。但打孩子上幼儿园的年纪时,他们就把孩子送到了寄宿学校,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可能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这么做有些过早,但权衡之下,这样更好。原因可能有很多,但不变的是我看到一个母亲在做的抉择,舍弃挣扎的夹缝里支撑的爱。
看到小玲每周一次的牵着她儿子走过,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母亲一样,让我看到是一个岁月静好的缩影。越是动荡的岁月,那短暂的平和时光就显得愈加耀眼。
后来,听说他们都开始上班了,选择一个相对平和的生活,就像小玲牵起儿子的手时想要珍藏的那个瞬间。在那之前,李叔进去过,又放出来了,和他大儿子放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但是浪子,也有想要回头的时候。
至于其他人呢?有一夜之间负债累累,带上妻儿从原先的世界里消失了,在孟加拉国或者其他某个小国家藏起来,变成如当地人一样;也有从前靠着高超的牌技,几乎十拿九稳的,而今已嫁到一个小乡镇上,开了一间自己的小服装店,经营起自己的生活。就像我爸告诉我的:“哪儿有什么永远的赢家,每个赌徒都是欠着债的,他们终将还给生活。”
当然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人,大多数依旧辗转挣扎,无力挣脱。总有些人选择留在过去,有些人在憧憬未来,而他们要开始好好过现在了。
再年轻一点的人呢,和我一般年纪的。我们同样很早学会大人的那一套江湖守则,在饭局上说着奉承的话,一杯酒水举起就是又一轮欢颜下的痴语胡话。我们接手过来父辈传下来的产业,或只是单枪匹马,直闯天涯。我们将自我无限放大,尽情消耗着每一寸身体的能量,从来不去想未来在哪里。我们在新旧交替的碰撞中成长,面迎着新世界的曙光照耀,而脚下依然踩着尚且濡湿的土地。我们中,遵循以往遗留下来的江湖气,他们标新着自己的身份,融入一部分人,同时远离某些人,并且让他们畏惧。他们按部就班地叛逆,循规蹈矩地反抗,只是对心中那个唯我独尊的形象进行拙劣的模仿。或许要证明些什么,要征服些什么,校园暴力依然经久不息,他们要再现那个不安定的动荡的江湖,乱世方才出英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那个时代才更适合那些富于争斗的灵魂。或许这便是他们的江湖,是江湖便存在争斗。
渐渐会发现,像《教父》里面所描述的那些有关定义江湖的准则,似乎在淡褪。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具备着尊严的行事,他们把这份侠义当做了职业,像日本的黑道,也是一份他们在认真对待的职业。法律有时候并不代表正义,它还是一种极其不完善的制度,它不能去完整定义一个人的好坏。于是武侠世界里的江湖,辈出着尘世中的侠客在替天行道,在某些灰色地带上行使着信仰所坚持的侠义。像金庸先生笔下的那个江湖,爱憎分明,善恶暂时难分,却共生共存。
新时代的江湖可能不再那么具体,它被遗落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那些流传下来的侠义的种子已生根发芽。最近的传奇手游面世,又有一大批怀着江湖梦的人承前继后,希望找到一点曾经热泪盈眶的那个江湖。从那里延续着一个个的传说,在游戏的世界里,在方寸之间,延续那个江湖的梦。在他们看来,至少那里的世界,每个人是被尊重的。如今的江湖喜欢谈情怀,非要展现自己一点什么东西给别人看,比如说江湖情怀。在动辄上升情怀的谈吐中,那些轻飘飘的身份暗语便不再作为江湖义士的通行证,顶多作为有情怀的流氓罢了。
现世生活中所限制的种种,在小小的屏幕中,能够得到一丝补充。于是越来越多的高楼,越来越少的空地,越来越多的车子,越来越少的赤子。如同动物需要自己的栖息地才得以繁衍生息,供来滋养的江湖位置受到排挤,钢铁森林的冰冷巍峨下埋葬着曾经以武会友的那片幽幽竹林的灵犀。如今的江湖太小,一旦少了天地,便丢失了气魄和灵魂。
总是为了什么而去实行,现在的人有太多的目的,同样的要去表现什么不太一样,至少是独特的。总觉得什么在发生变化,社会的文明,教化的作用,让人开始畏缩,开始在文明的躯壳下谨慎前行。不知是人们变聪明了,还是见识开始广泛了,他们不再迷茫,不用再去那个江湖中去闯荡,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但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青一代的我们,更加不快乐了。迷失的,好像更多了。
在青春的年纪热烈燃烧过,往后老年才能得到内心的平和。我已忘记是在哪儿听过这句话,大概循环轮回永远便带着哲思。只是组成我的那个江湖里面那些不再少年的人,他们已悄悄退出舞台,成为了故事结尾的一部分。感慨,但报以祝福。
曾经江湖犹在,只是不再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