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声明,此文章系原创作品)
上个星期,外公去世了,就在今天早上,接到噩耗,三姑在凌晨三点钟也走了。一个星期之内接连走了两位亲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虽不至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伤心痛哭,大发感慨,可心中总还是有些怅然与酸楚。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下世,特别是亲人一个个的离去,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痛失亲人的惋惜与痛苦,更是勾起了我生命深处,那深深的惶恐和孤独,它就如同一张张开的大网,来越快、越来越近地朝我步步袭来。
姥爷早在十年以前,因为青光眼和白内障就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因为年纪太大,手术的风险性太大,并且效果也不会太明显,所以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卧床这十年,儿女们也都算很孝顺,一日三餐,起居生活,他们轮流照顾的也都很是尽心。一直到死,也是让他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的。
外公是在儿女们都尽了孝,以95岁的高龄,儿孙们站满床前,握着重孙子的手安静从容地离开的。
外公走了,带着尘世间所能给予的最好意义,如同一颗成熟的果实,结满生命的厚重与完满,轻轻地落在这片生他养育他的土地上,寂静且沉重。我们纵有万般的不舍和惋惜,却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可是三姑不同,她是历经千百次的痛苦,最后熬到油干灯枯,被病魔活活折磨至死的。
也是在十多年以前,她被检查出了癌症,经过治疗,病情得到了一定地控制,倒也安稳的度过了几年,可是从去年开始,病情开始急转恶化,最后終医治无果,回天乏力,在痛苦与遗憾中走完了她71岁的一生。
早上,吃过早饭,正准备上班,顺便把孩子送到学校。就在这时候,五大娘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询问正在院子里给女儿梳头的妻子,我是否在家,并说到:“早上三点钟你三姑去世了,准备八点去火化,现在你那三个大爷想在火化前再去看一看,你的几个哥哥都没在家,你送他们去一趟吧”。听到这里,在屋子里准备往外走的我,放下孩子的书包,换了个外套,随即开上车子就和大娘一起到大路上来,接上路边的各位大爷们就急急忙忙的向三姑家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家里人正在张罗着给三姑往棺木里收殓。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在脑子里就定格了这样一个画面,它对我的触动如同雷击,并且这个场景也将会在以后的岁月里被一遍又一遍的无数次想起:
在一个清冷的三月里的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在逼仄狭窄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昏暗房子的地面上放着一口打开了盖子的棺木,在它的旁边,冰冷的地面上躺着一具躯体,全身被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只漏出一个脑袋,花白的头发正对着房门,在微微的晨风中轻轻飘荡。
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动容?又怎能不让人酸楚?于是心中一酸,霎时间泪眼婆娑。虽踟蹰再三,終不忍上前端详,只是远远的望着,看着他们按照既定的流程给她附上黄纸,在棺木里铺上黄缎子,把她抬起,把她轻轻的放到棺木里,然后一起给盖上了盖子。
真的很难想象,就是这具躯体,曾经也是能走能跳,跋山涉水的一趟又一趟走在往返于娘家的路上,它有着自己的音容和笑貌,喜乐与怒哀,就在不久前还在对你嘘寒问暖,和你一起闲话家常。
可是现在她就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丝生命的游动,硬邦邦的躺在那里,就像一块木头。只等着把她放入棺木,和这个没有任何温度、几乎完全封闭的黑洞洞的木头匣子融为一体。就仿佛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先把自己变成一块木头,只为了和它彻底的长埋于地下。
其实,我和三姑的感情并不是特别亲近,一方面因为父亲兄弟姐妹较多,自己又是最小的一个,年龄代际之间的差距不是太明显。另一方面,姑姑又嫁的太远,家庭条件也相对比较困难,相互之间自然走动的就少了一些,感情相对的也就淡了一些。可是,刻在基因里的那种对血脉的亲近和依恋,却是可以超越所有一切后天感情的。所有的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知道,我叫她三姑,她和父亲是一奶同胞,她是父亲的姐姐,是爷爷的女儿,而我是爷爷的孙子,是父亲的儿子,是她的侄子。试问,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能够盖的过这种传承,又有什么的感情能够左右和改变它的分毫呢?有些事情,存在本身就是它全部的理由,它自己就已经包含了自己所有丰富的内容。
我们指责、咒骂那个给病人拔去氧气管的人,不是我们多么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更不能说明我们就拥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的道德优势。恰恰相反,只是因为我们一直站在局外,对死者的感情远没有他们那样深,对他的巨大痛苦更没有他们那样切入骨髓的感受。
当一个人的生命力量,不足以支撑起他这个“人”的存在的时候,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生命以这种方式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呢?自私的爱恋与大爱的悲悯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善”呢?哪一种又才是对生命最好尊重呢?当结局以定,再也无力回天的时候,让他们体面的死去,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失去亲人注定是痛苦的,有些人如果可以用我们满眶的眼泪来换取他的重生,那么,就算流尽最后一滴泪水,我们也会心甘情愿,毫不迟疑。可是人生这道题,你虽然可以尝试千万种解法,可是最終的答案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死亡是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是失去,是我们失去亲人,失去亲人的爱以及失去我对他们的爱;是消失,是生命的消亡,是生命之火燃烧殆尽,空余的那最后一缕青烟也都随风飘散。
我们因恐惧而不得不臣服于死神的镰刀之下。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活力,是拥有的无限可能,是能够去感受,是能够去爱的同时也能被别人所爱。
可是这鲜活的生命,这浓浓的爱意,不正是只有在死亡的阴影下才能够显现出它的全部色彩吗?生诞生于死亡,是死亡成就了生,没有死哪来的生,既然没有生,那么我们作为生的一切意义又将该如何依存?
作为一个物是有存在与毁灭的,就像这具没有任何生命硬邦邦的躯体,它将和盛敛它的棺木一起化作烂泥,化作尘土。可是生命绝不是仅仅以这种形态呈现,它是一个精神的实体,存在于精神的王国;是一个过程,是她生命体验的过程,是她生命体验中的点点滴滴;是她的喜怒哀乐;是她的爱恨情仇;是她一次次真情的付出;是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与幸福,是瞬间,同时也将是永恒。
生与死是一回事,生与死是一个问题的两面,死是积极的生,生是消极的死。
我不歌颂生命,也不诅咒死亡,我要做的是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收藏我们一路走来,你的点点滴滴和你的每一次欢笑。
她走了,如同这三月里的一朵杏花,随风飘零。
可是她留下的那一抹红,那一缕香,将长留人间,永远也不会消亡。
草草几字,聊作纪念。仅以此《殇》,感怀逝者。生者伤怀,逝者已矣。
《殇》为人殇、为花殇、为春殇,亦为情殇与爱殇。此情缠缠,余恨绵绵,焉有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