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古董刚吃完饭，就有两娘仔进了外婆的门。女的大概五十多岁，她儿子大概三十出头，长得很魁梧，两道剑眉特别的显眼。他们朝外婆毕恭毕敬的作着揖，将一袋黄豆放在了门边。

女的介绍说：“我们是枞山来的，古仙婆婆您就叫我张三娘。”她叫儿子把两瓶老酒和一根旱烟枪还有些纸钱送到外婆手上， “这是我家那死鬼爱喝的。”

古仙婆婆把那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她对方古董说：“去打两盆水来给客人洗把脸。”

方古董照做着，而他心里在想外婆到底是怎样装神弄鬼的。

一张四方桌，方古董与那娘俩各坐一方。古仙婆婆却一直在火堂边订着绣花鞋。她看着方古董显得不奈烦，就说：“招魂不是问卦，必须等到天完全黑了才行，不然，仙娘请来了，魂请不来，仙娘以后就不再信我了。”

好在很快天就完全黑了，这山村的夜晚总是有蛙鸣虫叫。

古仙婆婆终于起身，她在堂屋外烧了些钱纸，又点上蜡烛和三柱香，作着揖，嘴里在说着：“信女古香诚心借用七公主法力。”又念了些大家听不懂的咒语，跪下去嗑了三个响头。之后坐到桌边，点起桌子上的那个香炉，手指在那张三娘带来的酒里点了点，再朝香炉弹弹。她对眉头紧皱、眼睛瞪得老大的方古董淡笑着说：“这是招魂炉。”

方古董对香炉没什么了解，在那微亮闪烁的烛光下，他完全看不清那所谓的招魂炉是什么样子。但他能闻到那让人很舒服的香味，那种能让人完全放松类似檀香的味道。

古仙婆婆又对张三娘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要说的，先理一理，时间不会很多的，你们尽量先问重要的事。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想着那人的相貌，在心里叫着他的名字。”她指了指堂上的那三柱香说：“香烧完，七公主也就走了。”

那娘俩会意的点着头。

接下来大家都不说话，方古董趴在桌子上看着那“招魂炉”。终于看清那炉是三只脚的。

那娘俩的表情严肃而沉重。

外婆一脸平静，眼睛似睁又闭，一幅要睡的样子。

堂上的香不知不觉中，已烧到了一半。

突然，古仙婆婆全身抖动起来，嘴里发着“呜呜”声音，吓了方古董一大跳，他看着外婆抖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手也在乱挥着，猛的，古仙婆婆趴在了桌子上。

方古董心里还在笑：“开始装神了！”看着外婆久久的一动不动。他甚至开始怀疑外婆不会是真的突然心脏骤停了，不然就像他这样地年轻人经过刚才疯癫的激烈运动后，应该会有急促的呼吸，但此刻外婆却很平静。

正在他想伸手去叫外婆的时候，感觉有两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一时间只觉得冷意袭人，而这刻外婆却慢慢的坐直了。

方古董看着外婆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她用很冷的眼光扫视了一下，方古董看到外婆望张三娘的眼神，分明是很敌视，而看张三的眼神却很温和。

张三和他的他娘对望了一下。

“古仙婆婆”蹲在了板凳上，喝了口酒，又拿起烟杆抽起旱烟来，她还不时用手摸摸方古董的头。

方古董感觉到这抚摸自己的手非常有力，完全不是平时外婆抚摸自己的那种感觉。

张三娘已经在哭了，张三起身往酒盅里倒酒。

张三娘哽咽的说：“你这死鬼，真的是死了也不肯原谅我。”

“古仙婆婆”再投以张三娘仇视的眼神。

张三娘说：“我是不好，让你带了绿帽子，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怎么就放不下。”

“古仙婆婆”猛的一拍桌子，吼道：“十年怎么样，百年又怎么样，那绿帽子会变成红帽子吗。”——方古董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外婆说话时完全是个五十多岁壮年男子的声音，浑厚而有力。

张三娘哭得更厉害了：“我那回不是喝醉了吗，谁让你那天不陪我去喝喜酒。别家办红白好事哪家不是男人去喝酒的，你却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你整天就知道往山上跑，宁可陪旺财也不肯陪我。”

“古仙婆婆”喝了口酒，再次摸着方古董的头说：“旺财对我的忠心哪是你比得上的，它能跟我一起死，你行吗？”

张三娘抹泪说：“在你眼里，我就是比不上你的狗。”

张三又起身倒酒：“爹，再喝一盅——说真的，娘这些年心里也过得苦。她知道对不起你，但是这种事，她也不想的。怪只怪那个畜生。”

“古仙婆婆”望着张三，凶狠的目光又变得温和起来，“蛮伢几，这种事，是个男人都是过不去的埂。我也知道，你娘过得苦，所以你可要好好的孝顺他。接她下山去吧。一个女人家，住山上多少有风险。”

张三忙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三娘感激地望着“古仙婆婆”，她拿出一本存折：“这个存折的密码只有你知道，仔这么大了，因为我的名声误了他的婚事，现在那王寡妇愿意把女儿嫁过来，要钱办这婚事，你想想密码是多少？”

方古董想外婆要真知道这密码，那就不是装神弄鬼了。所以眼睛瞪得老大的望着外婆。

“古仙婆婆”瞪大着眼睛问：“是哪个王寡妇？”

“麻山口那个！”张三娘说，“你也别生气，我也想给仔找个好的对像，可是我这名声太好的人家也看不上，再说你又走了，那边虽然条件不好，但姑娘还是清清白白地，为了陪她娘，她都不到外面去打工，宁愿当个代课老师，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妹子。仔都三十了，再耽误不起。”

“古仙婆婆”眼神很复杂，甚至有泪光在闪动，但她还是点头对张三说，“那姑娘我也看过的，倒是配得上蛮伢几。只是她们娘俩也是苦命人家，你可要对人家好，对她的娘也要当自己娘一样，知道不？”

张三忙点着头。

“古仙婆婆”拿起存折：“这里有八万七千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