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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六年(乙卯,公元655年)
春正月壬申朔,上谒昭陵。甲戌,还宫。
己丑,嶲州道行军总管曹继叔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拔十余城。
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
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
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余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癸未,以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壬辰,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
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
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
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上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
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
乙酉,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八月,尚药奉御蒋孝璋员外特置,仍同正员。员外同正自孝璋始。
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
遂良曰:
“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勣称疾不入。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遂良曰:
“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具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
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
上大怒,命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
瑗又上疏谏曰:
“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
《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何观?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
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来济上表谏曰:
“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上皆不纳。
他日,李勣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上意遂决。
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昭仪令左右以闻。
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原文华译】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
1 春,正月一日,高宗祭拜昭陵(李世民墓);正月三日,还宫。
2 正月十八日,巂州(四川西昌)道行军总管曹继叔击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攻拔十余城。
3 正月十九日,立皇子李弘为代王,李贤为潞王。
4 高丽与百济、靺鞨联军入侵新罗北境,攻取三十三城;新罗王金春秋遣使求援。二月二十五日,朝廷派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攻击高丽。
5 夏,五月十三日,程名振等渡过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出城,渡过贵端水逆战。程名振等奋击,大破高丽军,杀死及俘虏一千余人,焚毁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6 五月十四日,任命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7 五月二十三日,任命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8 六月,武昭仪诬陷王皇后和她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以巫蛊之术压服人,皇帝敕令禁止皇后的母亲柳氏入宫。
秋,七月十日,贬皇后舅父、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四川遂宁)刺史。柳奭走到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迎合皇帝心意,上奏弹劾柳奭泄露宫禁中的谈话,再贬柳奭为荣州(四川荣县)刺史。
唐朝沿袭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级别都相当于一品官员。高宗想要在贵妃之上特别设置宸妃,作为武昭仪名号,韩瑗、来济进谏,认为没有先例,于是停止。
中书舍人、饶阳人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厌恶,贬为壁州(四川通江县)司马。敕令还未到门下省,李义府已秘密收到消息,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人王德俭,
王德俭说:“高宗想要立武昭仪为皇后,之所以犹豫未决,是担心宰臣异议罢了。你如果能建策立她,则转祸为福。”
李义府认同,当天,替代王德俭值夜班,到内宫大门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满足全国人民的愿望。高宗喜悦,召见,与他谈话,赐给他珍珠一斗,留任原职。
武昭仪又秘密遣使慰劳勉励他,不久,破格提拔为中书侍郎。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都倒向武昭仪了。
9 七月十七日,任命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10 八月,在编制之外,特别任命蒋孝璋为尚药奉御(医药官),但职责待遇与编制内官员相同。编制外官员与编制内官员待遇相同,从蒋孝璋开始。
11 长安县令裴行俭听闻将立武昭仪为皇后,认为国家之祸必定由此开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听闻,告诉武昭仪的母亲杨氏,裴行俭被治罪,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裴行俭,是裴仁基之子。
12 九月一日,任命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有一天,高宗退朝后,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进入内殿。
褚遂良说:“今日之召,多半是为了皇后的事,皇上心意已决,如果冒犯他,必定被处死。太尉(长孙无忌)是皇上舅父,司空(李勣)是开国功臣,不能让皇上有杀舅父及功臣之名。我出生茅屋,无汗马之劳,却到了如此高位,又受先帝顾托,不以死相争,何以见先帝于地下!”
李勣称病不入。长孙无忌等到了内殿,高宗回头对长孙无忌说:“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现在我想立武昭仪为皇后,如何?”
褚遂良回答说:“皇后是名门世家,是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逝时,拉着陛下的手对臣说:‘朕的佳儿佳妇,如今托付给你。’这是陛下亲耳听见的,言犹在耳。并未听说皇后有什么过失,岂可轻易废黜!臣不敢屈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高宗不悦而罢。
第二天,又说起这事,褚遂良说:“陛下如果一定要换皇后,也请选择天下名门望族,何必武氏?武氏之前事奉过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怎可遮蔽。万代之后,会怎么说陛下?愿陛下三思!臣今天忤逆陛下,罪当死!”
于是将笏板放在殿阶,解下头巾,叩头流血说:“笏板还给陛下,乞请将臣放归田里。”
高宗大怒,下令拉出去。武昭仪在帘中大声说:“何不扑杀此獠(褚遂良是南方人,所以武则天说他是獠人,南方蛮夷)!”
长孙无忌说:“褚遂良是先帝的托孤大臣,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宁不敢说话。
韩瑗利用奏事的机会,涕泣极谏,高宗不听。第二天又谏,悲不自胜,高宗命令把他拉出去。
韩瑗又上疏进谏说:
“匹夫匹妇,尚且相互选择,何况天子!皇后母仪万国,能引导人向善,也能引导人行恶,所以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
《诗经》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显赫的周朝,褒姒就把他灭了)。’每次阅览前古历史,常常叹息,想不到这种事又要污染我们圣朝。如果行为不合法则,后嗣怎么看!希望陛下仔细考虑,不要为后人所笑!
假使臣的话能有益于国家,就算被剁成肉酱,也是臣的本分!当年吴王不用伍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荆棘生于宫廷,宗庙不能血食,就在眼前了!”
来济上表进谏说:
“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定选择礼教名家,娴静令淑的女子,以符合四海之望,称神祇之意。所以周文王造船去迎接妻子太姒,而兴《关雎》那样的教化,百姓都蒙受他们的福祚;
汉孝成帝刘鹜纵欲,以婢女(赵飞燕)为皇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朝之隆既如彼,又有大汉之祸如此,请陛下详察!”
高宗一概不理。
另一天,李勣入见,高宗问他说:“朕想要立武昭仪为皇后,褚遂良固执认为不可。褚遂良既是顾命大臣,事情就算了吗?”
李勣回答说:“这是陛下家事,何必再问外人!”高宗于是下了决心。
许敬宗在朝堂上公开说:“田舍翁多收了十斛麦子,尚且想换老婆;何况天子想立一个皇后,跟别人有什么相干,要妄生异议!”
武昭仪让左右把许敬宗的话转给皇帝。
九月三日,贬褚遂良为潭州(湖南长沙)都督。
【学以致用】
这一段有意思,思考几点
01,当一个人处于“一意孤行”的时候,就会对教训视而不见
李治的现在现象,从人性角度体会,与历史上那些犯错误的君王没什么两样
这些进谏的大臣讲的道理也都很正确,
可是问题来了,为什么就说服不了呢?
有谁在意过他为什么就非要这么干呢?
他的念头来源是什么呢?
这值得想一想。
李治的性格中天生就有软弱的一面,但作为一个掌握最大权力的男人来讲,后天的地位造就他性格的另外一面,就是他要打破某种秩序,
比如打破李世民构建的影响力,打破这些大臣对他的束缚,他要构建自己的影响力(也就是个人意志力要得到彰显,这也是职业皇帝的职业病)
因此,对于武则天的宠爱或许只是表象,本质是他想通过这件事来完成自己意志力的施展
02,柔弱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会坚硬如铁
我们中华文化中的高级智慧是中庸的状态
但这玩意很难把控
反而时常从一个极端,一下子蹦到另外一个极端。
我时常感受自己的状态(尤其是情绪),也会经常出现这种现象,
所以,代入去感知李治的行为,情绪,念头,也有这个现象在里面。
在一鉴人性研习社里面提到一个观点:说服人,让人行动有三个关键要素:人格、情绪、逻辑
看文中正派反派的上书,正派走的是逻辑路线,反派走的是情绪路线
但是对于李治来讲,他没有李世民那种超强的克己功夫(克制情绪,能被逻辑影响),所以,谁能在情绪上与他共鸣,他更能接受谁的话。
03,“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从李渊讲出那句“破家为国”开始,皇帝的家事也就等同于国事了。
另外,本篇正反两方都在进攻李治的那颗心,
而李治的性格本身就有柔弱的一面,只要没有人支持他,他可能就妥协,不坚持了。(性格特色)
可是李世勣的这句话给了他一个强大的心里支撑,于是定下心要立武则天为皇后。
因此,我们看这种时刻李世勣的态度,再结合李世民的那次权谋,这里面因果线就值得想一想了。
李世勣一直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当下的形式,利益已经处在武则天的一方了,他也就顺势而为,让老板老板娘都开心。
如果李世民当时不以权谋来对待李世勣呢? 李世勣这一刻还会这么讲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