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葫芦案的主要人物之一薛蟠,“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书香世家的仆人打死人,真是讽刺)。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薛蟠的骄纵无理,确实有薛姨妈太过宠溺的原因),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与“护官符”里说的“珍珠如土金如铁” 相呼应),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
这里说的“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以及下面提到的“皇商”背景,百度百科里的介绍是:
由皇帝任命,以官方身份管理朝廷经营的国营产业,代表皇室营商的资本家。如曹雪芹家的江宁织造,便是为宫廷供应织品和绸缎的皇商。三大织造作为皇商,共同经营江南地区的丝织产业。皇商受皇室委任,代表官方营商,垄断由朝廷经营的重要产业,皇商的性质类似于现代大型央企的董事长或总经理。
那么薛家,就是领着朝廷的钱,为朝廷采买一些杂物材料的皇商。但是薛蟠“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这样一个书香世家竟教出这样一个无能之辈,真是讽刺。
还好薛家除了薛蟠之外还有宝钗,宝钗“比薛蟠小两岁,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多么懂事孝顺识大体的宝钗,一百个薛蟠也不敌宝钗一个。
至此,已经出现了三位父亲对于女儿的教育方式:
林如海对黛玉:给她请家庭教师让她读书学习;
李守中对李纨: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
薛父对宝钗:令其读书识字。
教出来的三个女儿,便也是三个不同的性格特征。宝钗因父亲早亡比其余两位更是懂事,便以为薛姨妈分忧为主,操心着家里的生意,不再以读书写字为首要之事了。
薛蟠是在路上偶然遇到的英莲,那么是在去哪儿的路上呢?其实是薛姨妈一家准备从金陵前往京都,一是为了寻个把宝钗送进宫的机会,二是“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家里没有个能顶事的男人就是不行,薛蟠父亲去世,薛蟠又一无是处,宝钗即使能干,奈何是一介女流,所以难免让总管伙计钻了空子。
于是薛姨妈便要到京都去看看,这对于薛蟠来说是绝妙的好事,美其名曰“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是可以“游览上国风光”,一心就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碰巧在路上碰到了英莲,“见英莲生得不俗”,便想买了来,于是就有了葫芦案。连薛蟠这么一个俗人都觉得香莲生得不俗,可见香莲果然有着雅俗共赏的气质和容貌了。
“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薛蟠的仆人打死了人,对于薛蟠来说不过是花点钱就能解决的小事,“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
薛蟠进京目的就是自由的玩乐,自然是不希望有人管着了。一开始还担心被舅舅王子腾约束着的薛蟠,一听说“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便乐开了花,还和薛姨妈商议着,派几个人先行一步,把京都十几年没住的房子打扫出来好入住。
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自己住在金陵,在京都还有房子,而且是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也没人住,就那么空着。
薛姨妈当然知道薛蟠的鬼心思,不过薛姨妈虽常住金陵,但在京都有自己的亲哥哥亲姐姐,这大老远来了,自然是要先拜访亲戚的。
再说了,许久未见,自然要多在一起待着聊天叙旧的,薛姨妈的亲哥哥王子腾奉旨出都了,还有亲姐姐王夫人在京都呢;再说王夫人所在的贾府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轻轻松松就能给薛姨妈一大家子腾出住的地方来。薛姨妈和王夫人两姐妹还能在一起叙叙旧,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薛姨妈也很懂礼数,之前和王夫人书信时,王夫人就多次说接薛姨妈进京来;这会子真的来了,“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薛姨妈心思之细腻,顾虑之周全,难怪宝钗也那样的善解人意识大体。薛姨妈虽没教出个好儿子,但能有宝钗这样懂事能干的女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薛姨妈也没直接否决薛蟠的主意,“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
知薛蟠莫如薛姨妈,让薛蟠自己去选个宅子住吧(看看人家富家子弟,宅子多的可以选着住),薛姨妈要带着宝钗和王夫人厮守几日。这个“厮守”一词用得贴切,不同于男女之间的那种常规意义的“厮守”,而是许久未见的姐妹待在一起,说说贴己话,也是只有女性之间才会有的一种特有的情谊抒发方式。
视角从薛姨妈转向王夫人,王夫人是常年居住在京都的,京都还有亲哥哥王子腾,有如此硬气的娘家人在,自然是安心的。现在王子腾又奉旨出都了,正愁京都无娘家人的时候,娘家亲姊妹薛姨妈又来了,真是喜事一件又一件,“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
简单几句,便到位的把老姊妹相见的喜与泣写了出来,仿佛作者亲身经历过、看到过家族里的女性长辈许久未见再次相见时的场面一样,没有落入俗套的欢天喜地,也没有戏剧化的抱头痛哭,有的是平常人家见到久未碰面的亲人时候的悲喜交集,有眼泪有说笑。
虽王夫人有意留薛姨妈住在荣国府,但王夫人并未张口,而是由贾政和贾母来说,贾政的说辞:“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贾母的说辞,“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礼数到位,当家的都发话了,薛姨妈也自不好推却(虽本也有此意),但也不是白住的,“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
薛姨妈一大家子人进京并非投奔王夫人来,人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在京也是有宅子的人,也知道吃喝用度花销也不小,如想长久住着,还是得亲姐妹明算账些更妥帖。王夫人也知薛姨妈家不差这点钱,自也应下了。
贾政说的东北角的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
梨香院原本是荣国公贾源(贾母的公公)晚年居住过的地方,荣国府贾家能有现在的大家大业,也都是当年荣国公打下来的。如此功成名就之人却淡泊名利、清心寡欲,实在可敬,只可惜贾家子孙却并没有继承这一光荣传统。
如此的梨香院成了一个客房,供薛姨妈一家住。梨香院的名字,谐音“离乡”,也是有暗指离乡的薛姨妈入住的意思。梨香院对外也有一门,对内的角门直通王夫人正房,也是很方便薛姨妈一家日常出入了。
平时薛姨妈便从角门过来,和贾母和王夫人聊聊天,宝钗就和黛玉和三春姐妹一起看书画画做做针线活。至于薛蟠,原以为住在贾府多有约束,结果没想到住了不到一个月贾府的子侄认识了一半多,而且“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前对薛蟠的介绍已经够纨绔子弟的既视感了,这里说更坏了十倍,可见贾府确实如冷子兴所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内部已经腐败溃烂到一定程度了,即使“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奈何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总有顾不过来的地方。
而且现任族长贾珍,即宁国府当家,“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也是甩手掌柜啥也不管的主,族长都如此,宁荣两府的未来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此回回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