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乡侯傅晏与息夫躬企图获得辅政大臣的地位;恰逢匈奴单于因病未能按照约定来朝,息夫躬趁机上奏说:“单于本该在十一月入塞,以生病为由不来,我怀疑其中有诈。乌孙大小两昆弥势力弱小,可是逃亡在外的卑爰踬(乌孙将领)实力强大。卑爰踬向东勾结匈奴单于,还派自己的儿子去做人质。我担心他们会联合起来吞并乌孙。匈奴如果吞并了乌孙,就变得强大了,整个西域就都危险了。不妨让归降的西域胡人假扮成卑爰踬使者前来长安上书,请求借助天子的权威逼迫单于归还人质。然后故意将奏章的内容泄露给匈奴使者。以便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就是所谓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奏书递上去,皇上引见息夫躬,召集公卿、将军举行御前会议。左将军公孙禄说:“中国应该以威严信义怀服夷狄,息夫躬却对别人妄加猜测,而施之以诡诈之谋,不是诚信之道,不可许。况且匈奴赖先帝之德,称藩臣而保边塞,如今单于因为疾病不能来朝,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我可以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也不会见到匈奴再为边寇!”
息夫躬紧接着公孙禄的话说:“臣为国家考虑,希望能图谋于未然,消患于无形,这是万世之计。而公孙禄只看到只看到他有生之年不会有变化。我和公孙禄的眼光,不可同日而语!”
皇上说:“说得好!”于是让群臣都散会,和息夫躬单独商议。
息夫躬建议:“灾异屡见,恐怕有非常之变,可以派大将军巡视边防部队,整顿武备,再斩杀一位郡守以立威,震慑四夷,以压制变异。”
[点评]
因揭露东平王谋逆而一举由破落户成为暴发户的息夫躬,现在头顶三大桂冠,宜陵侯、左曹、光禄大夫,一下成了哀帝身边的红人。息夫躬现在动辄上书要杀人立威,哀帝竟然认为他说的有理。
汉哀帝觉得有理,就进一步听取丞相王嘉的意见。
王嘉说:“臣听说,要劝勉百姓,靠行动,不靠言辞;应对天变,也是靠实际行动,而不是文辞。百姓卑微脆弱,尚且不可欺骗,更何况以上天之神明,难道是可以欺骗的吗?如今天象变异,正是上天在警诫人君,希望他觉悟反正,推诚行善,则民心悦而天意得矣!辩士只看到一点迹象,就妄以附会星象,虚造匈奴、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不是应天之道。如果郡守或诸侯国相有罪,应该押解到长安宫门之前,斩首示众(岂能预先设计斩杀立威)。既然对事变如此恐惧,又为何出此摇动安全之计?辩士逞口舌之快,其计并不可听从。商议国政,破坏力最大的就是那些谄媚阿谀,倾危险恶、以辩求惠、用心恶毒之辈。当年秦穆公不听百里奚、蹇叔之言,结果辱国丧师,他悔过自责,想起自己之前不听老人言,便想让他们名垂后世。(秦穆公想要攻打郑国,蹇叔、百里奚谏止。秦穆公不听,秦军被晋襄公伏击,在崤山全军覆没。秦穆公做《秦誓》以悔过。)愿陛下以史为鉴,反复参考,不要先入为主。”
皇上不听。
[华杉先生评论]
庸主有两种:一种是自用自专,谁的话也不听。一种是来回摇摆,歪理正理都能动摇他,总没有一个定见。哀帝是后一种,之前杨雄的大道正理他听了,如今息夫躬这一番荒谬绝伦的小人之计,他也深以为然。为什么呢?还是价值观的问题,没有价值观,就一心只有趋利避害。杨雄讲的虽然也是大道理,但是讨论的内容,都是利害关系。息夫躬胡说八道,但也是讲利害关系,所以他都能听进去。王嘉跟他讲价值观,讲推诚至善,就完全和他的思维没有交集。王嘉如果从利害关系上分析分析,再推演出一番如果息夫躬的计策做,会发生多大灾难,就把他吓回去了。但王嘉是正道之人,非礼勿言,他只能讲正道正理,说不出开合捭阖的话。
元寿元年(前2年)
春,正月一日,下诏请将军、中二千石官员举荐明习兵法者各一人,根据推选结果,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当天出现日食。汉哀帝又昭告各位公卿大夫尽心指摘时弊、陈述朝廷过失;同时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各一人。大赦天下。
[点评]
哀帝准备实施息夫躬的计划,但是,准备出行的那天突然日食,哀帝急忙大赦天下,斩郡守之事只好暂搁一边,另找黄道吉日再斩不迟。
这次日食也许真是恶兆,仅仅只过了十几天,当朝政治巨头、哀帝的祖母傅太皇太后走完人生之旅。从某种意义上说,祖母傅氏的离世,等于松开了缚在哀帝身上的一条巨索,为他腾出了更大的活动空间。
丞相王嘉上亲启密奏说:
“孝元皇帝当年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京师储藏皇帝私人财物的处所)存款达到四十亿。元帝曾经行幸上林苑,冯贵人陪同到兽园,猛兽突然出笼,冯贵人上前用身体挡住猛兽,保护皇上。皇帝嘉美其义,赏钱五万。掖庭宫人有亲戚来见,有给赏赐的,总是嘱咐不要在众人面前谢恩。重视公平,避免偏爱,以免失了众心,赏赐也很节约。当时外戚资产能到一千万的很少,所以少府和水衡(都是管理皇室私财的机构)钱多。虽然遭遇初元、永光年间的饥荒,和西羌事变,外奉军旅,内赈灾民,都没有倾危之忧,就是因为府库充实。
“孝成皇帝的时候,谏臣们多言皇帝微服出游之害,以及女宠专爱,沉湎酒色,损德伤身,直言恳切,但皇帝始终也没有怨怒。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史育数次被贬退,家产不满千万;张放斥逐就国,淳于长被拷死于监狱,不以私爱而害公义,所以虽然对皇上内宫的生活有很多讥议,朝廷上则始终保持安平,这才得以传业于陛下您。
“陛下在藩国之时,好诗书,尚节俭,被征召进京的时候,沿途都称颂陛下的美德,所以天下人都回其爱戴先帝之心,以爱戴陛下。陛下初继位之时,易帷帐,去锦绣,御车坐席,仅仅以绸缎包边而已。共皇的寝庙本来应该修建,因为忧悯人民的疾苦,担心用度不足,以义割恩,暂且停息,到现在才动工。但是,驸马都尉董贤,却在上林苑盖起官衙。又为董贤修建大宅,大门对着皇宫北门,引王渠之水,灌入他家花园水池,皇上的使者为他监工,赏赐吏卒,比修建宗庙还上心。董贤的母亲生病,由长安的厨官在道路上摆设祠具,施舍食物,为她祈福,过路行人都得以饮食。又为董贤制作各种器具,制成之后,要报告陛下检查通过,才送过去,如果制作精美,还赏赐工匠,就是贡献宗庙、三宫(太皇太后王政君的长信宫、皇太太后傅太后的永信宫、皇太后赵飞燕的中宫),也不至于此。董贤家有婚事或亲戚来客,都有政府各部门负责张罗接待和供应财物,赏赐给奴仆丫鬟的钱都达到十万之多。皇帝的使者监护之下,到街市征购物资,商人震动,道路喧哗,群臣惶惑。皇上下诏停建皇家苑林之时,又赏赐董贤田地两千余顷,均田制度(各级官吏所拥有的田地都有最高限额)由此破坏。如此奢侈、僭越、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以讹传讹,以至于行西王母筹,惊恐奔走,这是天变迷惑了他们的心意,不能控制自己。陛下一向仁智谨慎,如今却造成如此讽刺的局面。
“孔子说:‘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有危险不去解除,见跌到不去扶持,还要丞相做什么呢?我有幸处在丞相的位置,内心非常悲伤,不能让陛下信任我的愚忠,如果我的死能有益于国家,我也不敢爱惜自己的生命。希望陛下检讨自己的专断,考察众人的疑惧!从前,邓通、韩嫣,娇贵失度,贪得无厌,小人不能节制自己的情欲,以至于犯下罪行,乱国亡躯,不能保全富贵(文帝宠爱邓通,赐他铜山铸钱。景帝继位后,邓通被没收全部财产,饿死。武帝宠爱韩嫣,共其共卧,随意出入皇宫,后来被揭发与宫女奸情,被太后处死)。这正是‘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陛下应该吸取前朝教训,节制对董贤的宠爱,才能保全他的性命。”
汉哀帝因此对王嘉心生不满。
[点评]
王嘉写这篇奏文,颇费了一番心思!自古至今、由浅入深、引经据典的讲了一通大道理,既想对刘欣有所劝谏,又恐触怒了皇上,招来杀身之祸。却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听进去的!所以这篇奏文,在我们看来那是入情入理,言辞委婉,语重心长!在刘欣看来却不是这样。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只会让刘欣对王嘉越来越不满,把王嘉一步步的推向死亡的边缘!
当初,王莽被遣返他的封国,闭门自守。他的次子王获杀死家奴,王莽切责王获,并下令他自杀。王莽在封国三年,官吏人民上书为他鸣冤者数以百计。这年,贤良周护、宋崇等在应对策问时,又为王莽鸣冤,颂其功德,皇上于是征召王莽及平阿侯王仁返京,侍奉太皇太后(王政君)。
董贤将日食之变,归咎于傅晏、息夫躬试图破坏和匈奴关系的缘故。正月十一日,皇上收回傅晏印绶,罢官回家。
正月十七日,皇太太后傅氏崩,与元帝合葬于渭陵,称孝元傅皇后。
胡三省注:
元帝正妻、如今的太皇太后王政君还在,傅太后以侧室与元帝合葬,以后王政君葬在哪里呢?她心里怎么想呢?这就为以后王莽发动政变提供了把柄。
丞相王嘉、御史大夫王崇上奏息夫躬、孙宠等罪过,皇上于是罢免息夫躬、孙宠官职,遣返封国。又罢免侍中、诸曹、黄门郎等数十人。
[点评]
刘欣也不是啥话都不听,那得看是谁说的!董贤说日食是息夫躬、傅晏出的那个馊主意造成的,丞相、御史也上书揭露息夫躬、孙崇的罪过,恰好傅老太也死了,少了掣肘,于是刘欣就把傅晏、息夫躬和孙宠都免了官,遣送回封国去了。又罢免了一批丁、傅家的亲信爪牙的官职,把他们都统统赶回家中去了。息夫躬本是奸险小人,应得此报,这样的告密者对哀帝来说,已经是个包袱,将其舍弃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