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是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白发幡然,年近耄耋的母亲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动作迟缓,表情木然。
蒸汽氤氲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羸弱,我竟一时恍惚了,很难把眼前人和记忆中那个强势能干,剽悍泼辣的母亲联系起来。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利落地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手不停地忙着,还不忘疾言厉色的骂着父亲,孩子们都吓得不敢吭声,好脾气的父亲则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涎着脸笑着讨好无理也要强三分的母亲。
哥哥们忙着贴春联、挂灯笼。那时的厨房里,飘着炸丸子,炸油条,炸豆腐,炸果果的特有香气,案板上摆着刚和好的饺子馅,父母强健,兄妹六人都在身边,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一切都透着浓浓的年味。
如今,父亲已经逝去两年,过年的时候就剩母亲一个人了。但要强的母亲也要坚持过年各种传统的繁琐仪式。
她非要亲手准备各种各样儿女们早已经不爱吃的过年特有的东西,不厌其烦,无惧劳累,谁劝跟谁急,乐此不疲。
准备年货好像已经成了母亲的某种信仰!
我想:也许母亲心里头是在借着过年的契机,重温逝去的幸福时光吧!
那时候她和父亲还是那么年轻,那时候他们俩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那时候儿女年幼,对父母言听计从,那时候她是家里的扛把子,那时候她在这个八口之家里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和至高无上的权威。
而今,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杳无踪迹了。
超市里什么都有,速冻饺子、半成品年夜饭,连春联都是现成的烫金大字。母亲却执意要亲手包饺子,她说这样才有过年的感觉。她嫌弃一切,觉得谁都没她做的地道,正宗,美味。
我看着她动作迟缓,步履蹒跚的样子,不由得心下怆然。
想起以前父亲每年从腊月二十就开始免费帮四邻八乡的人写对联的事情,那时候家里来求取对联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乡邻们客气而谦卑。
每当这个时候,严肃庄重的母亲脸上总是洋溢着无法言喻的幸福笑容。
因为父亲是方圆五十里著名的文化人,在那个百分之九十五的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不会写的年代,这的确是一件无比骄傲自豪的事情啊!
这个时候母亲对父亲是破天荒的难得的温柔,总是放下手中忙碌的活计,亲手给父亲泡一杯浓浓的酽茶,给他卷一根粗粗长长的纸烟,还不忘志得意满的大声叮嘱:“可要写好点儿啊!”父亲看着母亲,默默的的笑着不说话。
父亲挥毫泼墨,在大家艳羡崇敬膜拜的注释中一挥而就,很快就写好了一幅幅的对联,屋门前偌大的场地上铺满了红通通的一大片,一派喜庆的模样!
小孩子们在其间不停地穿梭打闹着,笑声朗朗,此起彼伏。脾气暴躁的大人们这个时候对淘气的孩子们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轻言细语的提醒千万别踩到对联了,那可真是记忆中的幸福时光啊!
记得小时候,过年是件大事。
腊月里就开始盼着,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那可真是度日如年的艰难历程啊!
过年的前一天,父亲会在晨光微熹滴水成冰的寒冷里,带着我们去距家60里的集市上采买年货,集市上人山人海,每个摊位前都挤得水泄不通,吆喝声此起彼伏,怕吵的我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不清醒,耳朵都是累的麻木了。
我紧紧攥着父亲的手,诚惶诚恐,亦步亦趋。
那时的糖葫芦特别甜,新衣服特别鲜艳,五颜六色的头绳特别的好看,连空气里都飘着喜庆的味道。
现在想来,那种期盼的心情,或许比过年本身更让人怀念。那时的我们,物质虽然匮乏,却有着最纯粹的快乐。一件新衣、一双新鞋、一包糖果、一串鞭炮,都能让我们高兴好多天。
如今,想要的东西随时都能买到,反倒失去了那份强烈的期待和发自心底的幸福。
母亲终于包好了饺子,一个个整齐地摆在案板上。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记得你小时候,总是等不及饺子下锅,非要偷吃一个生饺子。"
我望着母亲花白稀疏的头发,突然意识到,年味或许一直都在,只是我们变了。我们不再为一件新衣雀跃,不再为几颗糖果欣喜,不再为爆竹声欢呼,不再为年夜饭丰盛的吃食而翘首以盼......
窗外的烟花次第绽放,映红了半边天。我走到母亲身边,帮她收拾案板。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年味不在别处,就在这烟火气里,在亲人的凝心聚力里,在这份传承里,在这份相守里,在岁去年来的期盼里。
或许,我们该学会用儿时的心境,用心,用力,用爱,认真去感受当下的年味。
安子觅
2025年2月2日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