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喽—!”
我们在河的南岸,摆渡的人在河的北岸,所以每次过河时先要大声喊一嗓子。
如果摆渡的人听到了,就会手上拖着一根竹篙,走下河滩,解开缆绳,跨上船头,撑船过来,摆渡过去。
我家住在村子东头,渡口在村西头。父母上工、我们上学或跟着老太走亲戚,需要过河,唯一的通道就是过渡船。
大人们上工,主要是河南边的上河北去,因为集体的大场在河北,另外“三十亩”在河北。河北的人有时也要到河南来,因为他们也有田在河南,相对而言,都是些零星的小田块,如“新荒田”“十八亩”和“跑滩(一种狭长的地块,介于河圩与河岸之间)”。
我们上学要过河,因为学校在河北。家里最操心的就是小孩过河,一是学生年龄小,对危险缺乏认知;二是小孩都是家里的希望,比较金贵。
走亲戚需要过河的,比较固定。撑船的问一声,“上哪家去?”“到河北姑奶奶家去”或“上河峦(南)舅奶奶嘎(家)去望哈子!”
河南的大圩子豁开一个口子,跟路面平齐;河北的大圩子上有一条东西向的公路,我们过了河须沿河坡上圩顶,穿过公路再往下走,穿过集体大场,向生产队西北角的学校走去。
河北岸的跑滩上,有个两间的丁字府茅草屋,住着一户人家,男的叫董二,女的叫仇红美。
仇红美正是摆渡的人。她的长相跟名字无关。中等个头,皮肤黝黑,看人时眼珠子懒得转动。总之,她不修边幅,说话粗俗。
我对仇红美印象深刻,原因是我们上学早上出去,中午回来吃饭,下午继续上学,每天两个往返,过河的频次高。
仇红美的“仇”念qiu,不读仇恨的chou,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个姓氏,也是我学到的第一个多音字。
小时候,我不喜欢仇红美,是因为她摆渡时总是管这管那,不许我们动,我认为她对我们的管束是反人性的。
“往中间站!”我一上船,她就命令。“不要晃!”我天性好动,她却不许动。“蹲下来!”风浪大的时候,她几乎动手把我们的小腰压弯。“不要跳,等船停稳!”她似乎知道我们会迫不及待,像青蛙跳上河岸。总之,我就是嫌她啰嗦。
长大后,我对她是恭敬的。因为我记得那时她看到我小手冻得通红,等过了河上了岸,带我到她那个简陋的家,又是倒热水给我捂手,又是拿锅里的烤山芋给我吃,然后又催促我上学不要迟到。
仇红美不是我们本地人,这一点我是后来知道的。
江界河里经常有轮船驶过,我们喜欢站在河岸边,看轮船劈波斩浪,浪头掠过,像是有阵风拂过面庞;听汽笛长鸣,挂浆船队连绵,像是凯旋的士兵阵容。
有一次,轮船停靠在生产队的渡口旁。村上人才知道,仇红美的家在轮船上,她哥哥是开轮船的,是吃公家饭的人。
至于仇红美为什么离开轮船,来到我们生产队,为什么将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安放在黄茅灶的渡口,我不得而知。
这就是我童年的渡口记忆,后来行政区划变化了,渡船的作用不再那么重要了,渡船也慢慢退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