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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娘差人去院外把牛牵回,牛脖的牛铃,随着步子“叮当、叮当”地在夜色中极尽穿透它的质感,牤牛的铃洪亮一些,母牛的铃清脆一些……
这是岁月时代的牛铃。
这一声牛铃响,荡起了满脑子岁月斑斓。
这是避孕套在印度还没发明的时代,全世界基本都是怀孕就生,想不生都不行,家家户户都是孩子成群,忙碌吃还要忙碌穿。
父亲有一把犁,拾掇着一家人的吃;娘有一辆纺车,纺着一家人的穿。
娘的张罗,到了饭时一家人还没到齐,天阴下雨的间罅,会在一辆黑旧的纺车前,秋蝉一样“呐呐”地纺织。一轱辘线要纺去许多棉条,又拿这许多的线轱辘去织布匹,有时候“哐当”“哐当”要织上一个上午或下午,光溜溜的梭子在她手中快捷地穿梭来往一个来回竟是一瞬的事,既是如此天黑时也才织出一二尺的样子,又粗糙又厚硬,把色一染,来给大家做衣衫、棉裤、棉袄。到了冬天一个个穿得肿胀如球,只有张罗不起的孩子才穿的又薄又单,冻得拨浪鼓似的。
牛栏里,老牛从来不会入栏既睡,它们习惯于在黑暗中做良久的默立,大嘴锉动,咀嚼着岁月的困惑与无奈,好像是痛苦也是安详。潮湿的地面牛粪和麦秸散发着发酵的酒精味儿,我娘会拿着手电再提来一些新鲜的大筐麦秸,一把一把地撒在老牛的周围。有时候我来掌灯,如果是手电,会难得看到老牛宝石一样的眼芒,让人心寒。
这些铺垫也顶多是一个晚上,第二天需重新把这些草垫清理到牛栏一边,纵是这样,朝阳升起的秋冬,牛肚也会因潮湿而体毛垢结,我娘会把它们牵到橡树下沐浴阳光,它们在阳光中哆嗦而喜。这一时期牛总是一身清瘦,从皮上就可以描摹出它的骨架,我娘和老牛都展望春天。
牛瘦,时代的人也都瘦,大家活的就是一个精神。
吃早饭时,也许是院子里阳光大作,十分耀眼,像这样不冷的秋晨初日,是令人振奋的,家人会精神抖擞地预备一天的事,商议或听娘的安排。
相比夜晚,人们更喜欢白昼,煤油灯无法打开的夜幕,让人更觉得日子就是这阳光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