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针脚

清晨梳头时,发现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发。镜中的我与二十岁那年的照片对视,中间隔着一条名为时间的河流。时间是什么?我望着梳齿间纠缠的发丝出神。

时间是我母亲的针线盒里那卷越用越短的棉线。小时候趴在缝纫机旁,看母亲踩着踏板给新裙子锁边。针头上下穿梭,布料在她指间翻飞如蝶。那时总嫌她动作太慢,现在才懂,她是在用针脚丈量时光。如今那台老缝纫机成了阳台花架,但每次转动滑轮,依然能听见时光"哒哒"的脚步声。

时间是女儿书包侧袋里悄悄融化的草莓糖。送她上学第一天,我在她口袋里塞了两颗糖。傍晚接她时,糖纸已经和糖果黏在一起,像我们交握的手心沁出的汗。现在她的书包里装着口红和演唱会门票,但每次替她整理衣物,指尖还是会突然记起那种甜腻的触感。

时间是我厨房柜子里那套描金边的碗碟。刚结婚时在集市上精心挑选的,盛过丈夫熬夜后的醒酒汤,装过女儿长牙期磨牙的苹果条。如今金边已经斑驳,盛着的饭菜从三人份变成一人份——女儿去外地上学,丈夫调任异地。独自吃饭时,碗沿的磕痕会轻轻硌到嘴唇。

时间是梳妆台上那瓶见底的香水。年轻时省吃俭用买的奢侈品牌,只在重要场合舍得喷一下。后来日子宽裕了,反倒习惯素面朝天。直到某天整理抽屉,发现液体早已氧化成琥珀色,可拧开瓶盖的瞬间,当年婚礼上的栀子花香依然汹涌而来。

时间是母亲养老院窗台上的那盆绿萝。每周去浇水时,都发现它又悄悄抽长了几寸。母亲却像缩水的毛衣,在轮椅里越坐越小。有时给她梳头,会恍惚觉得是在给童年的自己编辫子。她偶尔清醒时念叨:"昨天你爸来接我了。"其实父亲去世已十年。在记忆的迷宫里,她的时间像毛线团般缠成了结。

深夜整理旧物,从日记本里抖落出干枯的玫瑰花瓣。那是二十岁生日时自己买给自己的礼物,当时在扉页上写:"要永远浪漫。"现在看着这行字笑出声,顺手把花瓣撒进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里。时间教会我的,是把年少轻狂泡成养生茶的本事。

洗衣篮里,女儿的校服和我的真丝衬衫纠缠在一起。倒洗衣液时突然想起,当年母亲也是这样把我的舞蹈服和她护士制服混洗。三代人的时间在洗衣机滚筒里相互晕染,泛起相似的泡沫。

临睡前敷面膜,发现眼角细纹已经变成笑起来的辅助线。手机相册弹出"三年前的今天",是疫情居家时和女儿烤焦的蛋糕。现在她正在视频那头展示新学的吉他曲,而我在这边给加班丈夫热着夜宵。那些以为被偷走的时光,原来都悄悄转化成了别的模样。

时间是什么?是梳子上的落发,是糖纸上的指纹,是碗边的金漆,是香水的余韵。它把母亲变成孩子,把孩子变成故人,把我的棱角磨圆,又把我的柔软淬硬。它是最无情的雕刻师,也是最温柔的裁缝——在每一个女人身上,缝制出独一无二的生命纹理。

关灯前,我把明天要穿的衣服仔细挂在床头。衣领处别着的,依然是那枚二十岁时买的蝴蝶胸针。月光下,它的翅膀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所有过往时光,飞往更远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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