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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一种故乡情结,有时候纳闷,是臆想,还是梦镜呢?半个世纪的岁月里仿佛有些恍惚,暮然回首,是幼时奶奶口中常鼓捣一些事情,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轮廓。不过也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亲戚身上的事情。
清晨,崭新的阳光一道一道地折射进屋里,照的炕上沉睡的女人和孩子们脸蛋红扑扑,暖洋洋地。男主轻轻起身披衣下地,蹑手蹑脚走出屋门,院子里扛起锄头大步流星地走向坡地,一锄一锄地挖虚地面,锊出野草,伺弄着土地。不多时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女主穿黑色裤子,蓝底白色碎花上衣,笑脸盈盈地朝坡地走来,她胳肘弯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罐子装着食物,身侧走着一对儿女嬉戏打闹着,小男孩儿手里牵着一根拴着山羊的绳子。山羊“咩咩”地叫着,后面还尾随着的狗儿隔三差五“汪汪”叫几声。男主远远看到这一哨人畜,眼睛弯了弯,嘴叉扬了扬。女人走到地头大树下放下篮子,从篮子里取出四个老瓷碗,端起罐子倒出四碗莜面糊糊,本地方言叫“嚯子饭”,端出一碗腌制圆白菜,方言叫“乱腌菜,”又剥了几个土豆的皮,一餐简单的早餐准备吃了。男人从地中间走了过来,笑着说“过来了?”女人深情地看着男主,笑着应了声“嗯”。两个人言语不多,眼神交流很多。男孩儿把手里的绳子拴在大树上,一家四口,坐下来吸溜吸溜地喝几口嚯子饭,还不时咬一口土豆,土豆上面披着一筷子乱腌菜。那莜面的面香,土豆的粘糯,乱腌菜的酸爽在嘴巴里萦绕,一顿美美的大餐。羊儿绕着树边缘满足的嚼着青草,狗儿眼巴巴瞅着吃饭的主人们,嘴里伊伊呀呀刷存在感,等待主人的投喂。
这一家四口每天的日常,就是奶奶嘴里常说的故事……
(1)
这家的男主是三爷爷,名字叫李满良。祖爷祖奶三个儿子,大爷爷家过的红红火火顺风顺水。爷爷是老二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爷爷最小,个子比两个哥哥高,长像也比两个哥哥帅。那时候村里人不兴时叫帅哥,叫俊。祖爷家门槛快被媒人踢断,三村五地的姑娘都想嫁三爷爷,可他和祖爷祖奶吵翻天,不服包办婚姻,谁也不娶。
旧时村里的汉子都十八九岁就准备结婚,三爷爷的做法有悖常理,村里好事的婆姨们空闲时坐在一起有了议论的话题。村南头二娃娘习惯捂住嘴“嘎嘎”浪笑,怕露出那一嘴大龅牙,她连笑带说:“长的俊有个屁用,图有一个外表,连媳妇都不敢娶。”大狗娘笑着接话说:“连个女人都不要,估计后生是好后生,有枪没子弹。”几个女人哈哈笑着,丽蛋娘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笑着说:“你俩试过了?咋知道俊后生有枪没子弹。”说完几个女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祖奶正好也去这家串门,进了院子就听到女人们七嘴八舌编排的话,气的冲进屋和二娃娘吵了一架,不是几个女人拉住就动手打起来。然后跳着高高骂了一通大街,撞着气劲儿,回家后搜寻出祖爷藏的一小块烟膏吞食。等祖爷和三爷爷回家时,祖奶已经穿扮的干干净净躺在炕上断气。
祖奶死后,祖爷伤心过度。一来吃不上应时饭,二来惆怅三儿不成器。一年后染病也去世了。两个哥哥被气的不想搭理他,三爷爷心里无比难过自责,寻思是自己的倔犟害死了爹娘。他吃一顿,不吃一顿过着颓废的光棍生活。
我们村不大,贯穿南北是一条公路,路对面也就是西面屡住山根子一溜子平房,大约三十几户人家,奶奶们那代人叫平房前面坎下为园子。春天各家门前的园子里种一些豆角、倭瓜、葫芦、甜菜等,到了夏季绿意蓬勃葱茏。后来随着人口繁衍和日子逐渐好过,人们在园子盖了一排排石头房。不大点的村子人都挤在一疙瘩住着,好像离开园子就不是那村里人似的。
祖爷祖奶走了几年后,三爷爷更是大龄青年。奶奶和大奶奶也曾忙乎着给三爷爷找媳妇,看谁家姑娘安分守己就跑去提亲,可到了三爷爷这里彻底否决,两个字不要。奶奶和大奶奶一直疑惑不解,就盘问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相亲事?小叔子和嫂嫂们也就不藏着掖着,关住门三爷爷讲述“十三四岁时,大人们都到山后干活,园子里的小活留给孩子们干,锄锄草,浇浇水,套套葫芦花之类。那天三爷爷去园子锄草,忽然小腿肚子被针扎似的疼痛, 低头一看一条青花蛇吱溜一下钻出园子不见了。小腿被蛇咬了,吓得抱住腿连哭带嚎。南头在园子干活的迎连听到后,从她家园子跑过来,用牙齿咬住底襟撕了一条布,用力捥在小腿上部,用手掐住小腿的下部,用嘴一口一口吸伤口,直到吸出鲜血,用铁锹挖出来新鲜黄土糊在伤口上。她又吐了口吐沫,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她说:“不知道有毒没毒,吸出血应该不咋了。”三爷抬起手抹抹眼泪,看到迎连嘴唇由于用力吸伤口,仿佛有点肿,还染了鲜血红嘟嘟的,一笑牙齿白生生的,一双毛眼儿亮晶晶的,从此迎连这副模样映入三爷爷懵懂的心里。梦境中出现了无数次。
几年后是浅秋季节,新粮食还没有收获,旧粮食早就没有了,三爷爷在野地放羊,饿得头晕眼花,仿佛还有些发烧,羊跑的四洒五沿,他没有力气追赶。这时迎连神不知鬼不觉得从西坡挖野菜回来,走到三爷爷身旁,柔柔的看着三爷爷灰黄的脸,偷偷从菜篮子底部摸出一大块野菜玉米面饼塞给他,腼腆笑笑,说:“快吃了赶羊去,”说完就跑了。三爷爷说:“迎连是专门藏的饼,假装挑野菜路过。”那一刻她那条左右跳跃的麻花辫,蒙了三爷爷的心,这辈子再也忘不了她。
奶奶和大奶奶听后,骂三爷爷:“你自作多情,猪油蒙了心。”迎连要是有情有义就不嫁别人,为啥留你空等待。三爷爷说:“是怨咱家穷,迎连结婚前跑出来和我哭诉,说王家给她妈五个洋钱,问咱家有吗?如果还给王家,她就有理由和我结婚。”嫂嫂们反驳,三爷爷和两个嫂嫂抬了半天杠,嫂嫂们见劝不动。以后也就由他了,爱干嘛干嘛去。
(2)
迎连和一个叫王四孩的男子结婚了,男人是王平煤矿工人,结婚后三年生了两个娃。那年月没车,光靠两条腿走路或问寻搭个顺路马车,王四孩一来嫌远不想走,二来也懒不想干农活,所以两三个月才回家几天。平时家里就迎连自己带两个娃,农忙时背上背一个,手里拉一个,孩子放在地头玩,她自己忙那几亩地。经常是三爷趁着月色悄悄去帮她锄地,拔草,收割等。迎连心里明镜似的,村里事多的人没少嚼舌根子。虽然两个人不多说话,眼神里碰撞着深情。村里有个好吃懒做的家伙,是王四孩家的远方亲戚叫王连隼,总是调戏迎连想占便宜,甚至半夜去敲迎连家的门,迎连用尿泼他一头,见了就吐他,骂他,这个家伙怀恨在心。
文革初期,村里来了工作组让社员们检举揭发有错误思想或不良言论的人,王连隼马上跳出来,说:“我揭发李满良,他破坏工人阶级家庭,败坏乡风乡俗,应该打成反革命。”工作组长马上让王连隼去叫三爷爷。三爷爷中午正在歇晌,睡得迷迷瞪瞪听到有人吆喝就出去,结果去了村委会就让造反派用绳子绑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两个人押住两侧肩膀,弯腰九十度,桌子前坐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拍桌子,严厉的说:“李满良老实交代你的罪行。”三爷爷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啥罪行咋交代?”王连隼冲上去两个耳光打的三爷爷鼻口血长流。他阴阳怪气的说:“你和迎连眉来眼去村里人谁不知道,早就鬼混在一起了。你破坏工人阶级家庭这不是罪吗?”三爷爷生气的说:“你放屁,老子清清白白做人。”王连隼跳着脚说:“你哄鬼去吧。”几个积极分子把三爷爷拉到村里的庙台前批斗。村里的大喇叭吆喝社员们赶快到庙台开会,社员们陆续来到庙台前,看到李满良示众,才知道工作组入驻村里。由于找不到第二个反革命分子,三爷几乎天天被拉出来批斗,然后锁在村委会仓库里。村民们悄悄议论说:“运动来的突然,如果真的划成反革命分子,李满良的命也许保不住了 。”
迎连听到传言后着急了,顾不上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她想如果自己承认,大不了是通奸,不能是反革命分子。于是她领着两个孩子,颠着小脚跑到庙台前,对着工作组人大声说:“放了李满良。不是他勾引我,是我勾引的他。他没罪,我有罪。”台下顿时骚动了,村里的男人都悄悄竖起大拇指,暗中称李满良值了。女人们有的赞许,有的鄙视,议论声就像茅厕里的臭蜜蜂嗡嗡嗡,工作组组长心里一喜,寻思又来一个凑数的,一拍桌子,大喊押上来。几个造反派从台上跳下来,剥开孩子们的手,顿时孩子的哭声,和迎连的骂声,及三爷爷吼声响成一片。三爷大声呵斥:“迎连你疯了吗?你瞎说啥呢,带着孩子们赶快回家去,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扛得住,不用你管。”村民们寻思走不了,几个妇女赶快把孩子们抱起。
王连隼简直气疯了,这就是一场真情告白,他拿着喇叭大喊,“乡亲们你们看看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相互袒护,这正常吗?”台下仍然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奶奶说,她们吓得小腿肚子发抖,真的不知道将后三爷爷会怎么样。迎连被耳朵挂着红辣椒,脖子上挂着一双乱鞋批斗三天放了,原因是孩子生病了。三爷爷被送到公社关了起来,各个村子轮流示众批斗。罪行就是勾引良家妇女,破坏工人阶级家庭。回到家的迎连怎么也不甘心,她忽然想起刘巧儿自己找婆家那出戏,第二天就跑到公社要求和王四孩离婚,她说她和王四孩是父母包办婚姻,和刘巧儿的问题一样。公社明政部门的人说:“刘巧儿那是唱戏,现实中多数是包办婚姻,都来离婚这不乱套了吗?你回去吧!我们派人找你男人了解一下情况。”公社派人找到王四孩,他死活不离婚。那年头娶个媳妇不容易,再说王四孩不敢也担不起离婚这个头衔。迎连跑了好几回民政部门,没人搭理也就死心了。
直到运动松懈,大爷爷赶着驴车把三爷爷接回来,他病体奄奄一个大男人身子软得下不了地,奶奶和大奶奶轮流给他送饭。晋北的秋天,秋老虎直欻欻地烤着大地,屋里也闷热憋气。奶奶送去饭,给三爷爷枕头边放着一瓢水就回去了。秋老虎也炙烤着迎连的心,这几天她心急火燎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知道三爷爷身体虚弱没人照顾,又怕村里人嚼舌根。她内心挣扎了好几天后,一狠二狠拉上板车,请邻居帮忙想把三爷爷接到她家。二娃娘嘴直问她:“你不怕王四孩回来闹腾,”迎连说:“盼着他闹腾,闹腾就离婚。”
后晌,他们从村南头沿着村里那一溜子平房走到村北头三爷爷家,车后面跟着半村子看热闹的人。村民好奇心重,大小事都习惯围观。三爷爷家门窗围了一堆人。人们看到三爷爷躺在炕上那副情景都泪腌心,确实很可怜。人们交头接耳,有人悄悄骂:“讨吃货娶个媳妇过日子那有这事。”也有人说:“迎连有情有义也值了。”三爷爷转头看到这阵势吓了一跳,忙问:“干什么呢?”迎连二话没说,抱起他那点行李走出去放板车上,然后又回来揪起三爷爷一条胳膊说:“起来,上我家去。我伺候你。”三爷爷推开迎连说:“你又疯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去,不去,我马上就好了。”迎连不依,她吆喝邻居二娃爹帮忙把三爷爷连拉带拖架上板车,拉着走了。板车后面跟着一哨人看热闹,吵吵嚷嚷又返回迎连家门口,三爷爷被迎连和二娃爹架进屋里,躺在炕上,他心里忐忑不安。原本也是看迎连自己忙活受累才帮她,不是存心为了占有……
迎连站在家门口对着全村人说:“我们俩开始真的清清白白,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扯破脸了,正经不正经也没人相信,大不了就不正经。”村里也有人说:“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伤风败俗。”也有人说:“王四孩又不管家,还不离婚怨谁?活该。”村民们嘁嘁喳喳议论一段时间也就平息了。
两个月后,三爷爷身体好多了。那天夜里迎连安顿两个孩子睡后,过西屋给三爷爷吃了饭喝了水。三爷爷坐在炕上嘿嘿笑笑说:“你咋那么傻呢?咋敢去工作组砸场子?还敢接个男人回家。”迎连听后眼泪汪汪的说:“人们都说打成反革命,你的命就保不住了。砸了大不了背负一个破烂货名声,不砸一辈子活得不安心。你说砸不砸呢?”三爷爷深情地看了一眼迎连,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迎连也小鸟依人似的把脸贴在三爷爷的胸膛上,听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三爷爷又说:“接我回来,你的日子不过了?”迎连凄然一笑说:“王四孩回来离婚呗。”她心慌意乱不由得想推开三爷爷,三爷爷那肯放手,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同处一屋,干柴烈火不着火才怪呢。一年后迎连生的第三个娃是个男孩儿,长的很俊,一岁多以后明眼人都看出来和三爷爷一模一样。村里人又议论一阵子。迎连男人就躲清闲装糊涂,反正家里不用他操心,他的工资够自己在矿上吃喝玩乐。王四孩偶尔从矿上回来自己住东屋,迎连好话赖话说了无数,他就是不离婚。
(3)
奶奶又一次来我们家,和妈妈聊起三爷爷,嘴里还是微词不断,她愤愤地说:“自己家人过不下去,他也不管。就顾帮迎连家拉旱船。在村里丢人现眼,不怕被吐沫星子淹死。”听惯了奶奶这些微词,在我们幼小的心里觉得三爷爷是个无情无义的坏人。
有一年,三爷爷来我家做客。三爷爷长的人高马大,国字脸大眼睛,鼻直口方一表人才。那时候大约五十多岁,三爷爷穿一件白色汗衫,黑色裤子,纯纯的农民装束,第一影响就觉得三爷爷长得好帅好帅。妈妈炒了几个小菜,三爷爷坐在炕头和爸爸喝酒,我们兄妹几个在炕桌边不知道玩什么,三爷爷不时地喂这个一口菜,喂那个一口鸡蛋,虽然第一次见面感觉三爷爷特有亲和力,细微处见人品,长大后觉得三爷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也不像奶奶说的那么糟糕。
日子过得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快,一晃十多年过去。迎连的两个孩子长大了,闹腾得要三爷爷搬出去。迎连沉思良久不哭不闹平平静静的对着孩子们说:“你们小时候家里过的紧巴,李满良来拉汗船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如今你们长大了,受的了一个人的苦了,要把李满良赶出去。那好吧!我和李满良一起出去过,你们和你大爷仨一起过吧。”
说着就收拾那两件衣服准备走,两个孩子见状也没了主意,她们爹何曾指的上。她们从小就和娘及李满良一起过,不是嫌弃,只是每次出去左邻右舍的眼神及嘴边那些难听的话让他们抬不起头,脸上羞臊的慌。儿子和女儿见母亲决绝的样子,也就放弃了。
后来大儿子结婚,女儿出嫁,三爷爷都为他们置办的妥妥当当,不差别人家孩子半分,就如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王四孩退休回来后两个男人都在一个屋檐下,三爷和迎连住西屋,王四孩自己住东屋。两个老头锅屋吃了饭,蹲在门外抽几口汉烟锅,一前一后相跟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
三爷爷为那个家劳累一辈子,七十八岁那年,迎连八十岁。三爷爷身体日渐消瘦,饭量也变小。迎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知道按照乡村的习俗,和谁结婚死后就和谁一起埋葬,她不可能和王四孩一起埋葬。她一辈子活的抬不起头,从来不敢和村里女人们一起坐街聊天,还是躲不掉在田间地头被村里人挖苦嘲讽。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有李满良的爱支撑着。于是她悄悄地找大儿子和女儿商量,她说:“娘今天要你们给我做一回主,我要和王四孩离婚。你们也都是结婚生子的人,夫妻感情之事你们也应该懂了,我希望你们做做王四孩的思想工作,这婚必须离。”儿子和女儿理解母亲一辈子不容易,不说一辈子有多辛苦,单说娘活在别人的口水里就够可怜了。她们答应了。儿子和女儿劝说王四孩好久,儿子说:“您不离婚不也是自己住吗?而且还背负一种屈辱。离了婚昂首挺胸过日子,有机会再找个老伴,不比现在这样挤在一起好过吗?”女儿也说:“大,离吧,绑在一起也没啥意义。离了,咱们都活的轻松了。”王四孩思索好久想通了,他终于同意离婚。
迎连又找自己的三儿,告诉他修理一下李满良的老屋,她们要回去居住。三儿会意,他马上找村里工匠师傅屋里抹了白灰墙,换了门窗、掏了火炕、屋外院墙也都做了大的修理。还做了简单的家具,安置购买日常用品,为爹娘准备婚房。
选了一个办公的好日子,大儿子开着三轮车拉着王四孩和他女儿。三儿子开拖拉机拉着迎连和三爷爷,一起去了民政局。她们的情况三村五地的人都知道,说明来意,民政局给王四孩和迎连办理离婚手续。又给三爷爷和迎连办理结婚手续,王四孩和大儿子及女儿回去了。三儿子拉着爹娘到乡里逛了一圈,为母亲买了一件枣红色外套毛衣,为父亲买了一套深蓝色中山装。买了爆竹,喜糖,喜烟。家里儿媳妇及亲戚们做了一桌子好菜,炸了油糕,请了村里的干部及德高望重的老人们来证婚。
中午时分,新郎新娘穿着新衣服回来了,孩子们放了爆竹,整个山村笼罩在烟雾缭绕“咚咚”地爆竹声中,噼里啪啦的小鞭炮欢快地响作一团。如同当年迎连接三爷爷去家那天一样,院子里挤满乡亲们。三爷爷倒了第一杯酒,端着走出院子中间,朝着东山头祖爷和祖奶的坟地跪下,把手里酒杯的酒一字排开撒向大地,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大声说:“爹 娘 我娶上媳妇了……”说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迎连泪流满面的颠着小脚跑过来,也跪在三爷爷身旁磕三个头。此时大儿子、女儿和三儿也是泪流满面,所有的心酸往事如过眼云烟。她们一起搀扶起两位老人。迎连哽咽地说:“李满良,你这一生辛苦了。”三爷爷抹把泪说:“心中有你,再苦也是甜的。”院子里的乡亲们看到两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蹉跎一生才得来的婚姻,都流下同情的泪水,随即掌声就像鞭炮声炸满院子。
一年后三爷爷去世了,迎连身上依然是中式上衣外面穿那件枣红色的外套毛衣,守护着三爷爷的老屋。
三爷爷领结婚证这年,奶奶已经去世,如果奶奶还健在一定也会很高兴,也会被三爷爷和三奶奶的真爱所感动。那些年奶奶嘴里的微词和那一声叹息,也会变成祝福与赞美。
两年后的秋季,随妈妈回老家,见到一位老太太,长的圆盘脸大眼睛,五官精致,慈祥和蔼。萝卜小脚,脚腕用黑绷带缠绕利落,走路颠来颠去。总觉得这老太太和村里那些粗枝大叶的女人们不一样。妈妈问婶子好,又聊了几句。妈妈对我说,这是你们的三奶奶。
离开后,我诡异的笑笑说:“嗯,是三爷爷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母亲笑着说:“小丫头片子,懂得啥爱不爱的。”八十年代已经有了大众电影杂志,电影“庐山恋、牧马人、第二次握手……”等已经热播。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对于爱情懵懵懂懂。有憧憬有向往。但对三爷爷和三奶奶一辈子历经的生活磨难还是一知半解。
直到现在我还是敬佩三爷爷和三奶奶当年对爱情的执着与勇敢。
我和母亲在村里亲戚家住了大约五六天,无论是晨起还是日暮,我喜欢站在院门外,好奇的眼神追着三奶奶的身影,仿佛三奶奶就是爱的化身。在炊烟袅袅,蛐蛐儿鸣唱,羊儿叫,狗儿欢的乡村背景里,三奶奶仿佛还和年轻时穿蓝底碎花上衣时候一样,端庄秀丽,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