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废品站里呈现出了一派比以前更蓬勃的景象,张爱国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状态,每天干不完的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的身体里迸发出了一股源源不断的激情和活力,这种生命的状态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张爱国对生活燃起的这一种不可思议的澎湃激情来自于一个娇弱的女人。如果把他的老婆牛秋春比喻成一头健壮的黄牛,那么刘小兰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他这么一个一腔热血的男人无法不更怜惜这样一个温润可亲的小女人。
刘小兰除了出去贴寻人启事的时间,她把余下的时间都奉献给了这个地方。每天安排好这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外,她得空也会帮忙收拾整理院子里的废材。生活是累的,苦的,而她的心里却是甜蜜的。她不再是那一颗栖息在浪潮上的浮萍,而如同一艘经历了万般风雨的小船划进了一处宁静的港湾。这一个男人温热的怀抱安放下了她那颗动荡不安的心。两颗跳跃的心,两双灼灼的眼睛,在这个废品站里铺开了一方幸福的天地。若不是后屋还有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女人,这一切看上去是多么的和谐安宁。
今天一清早,张爱国开着他的那辆大货车出了门,车上装的几吨废钢铁换成了厚厚的一叠钞票,这份厚重的感觉就是他此刻内心里幸福的份量。卸掉了货物的货车轻了,张爱国的心也变得轻飘飘的,怎么说,这一年来收购的废钢材赶上了好行情,钱落了袋就让他安心。以前,牛秋春一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特别的开心,总愿意忍受着这一路的颠簸也要跟着他去交货,她最喜欢做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大生意。她也特别喜欢数钱,一叠钞票捏在手里一张张的数,数得那大红的钞票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声音。
今天回来的路上没有牛秋春,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总是迫不及待的捏着钞票数的女人如今已躺在家里两年多了,张爱国的脑袋里想的念的也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张爱国一路颠簸到家时已是午饭时分,他把那辆大货车停在了院门口,先是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拿目光把废品站里扫视了一番,然后他弓着身子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纵身一跃便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轻快,仿佛不是那略显肥胖的壮硕身架子发出的。他的左手上提着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烤鸭,这只烤鸭是他绕了大半个小时的路给刘小兰去买的,就像以前他绕路也要给牛秋春去买一样。此刻,他的心也是热腾腾的。日光灼灼地照在他那片光秃秃的前额上,显得油光水亮,他的脸上带着喜滋滋的笑容,迈着强劲健硕的步子直往屋内快步走去。一面走,一面喊起来。
“小兰,我回来了。”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碗筷都摆得齐齐整整。张爱国在厨房里和客厅里都没有看到刘小兰的身影,就知道她一定是在牛秋春的房间。于是,他直往后屋走。他刚一走到房门口就和刘小兰亲热的打招呼,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显得那么自然温馨。
刘小兰听到那一阵由远及近的急切脚步声和那一声热情的呼唤,她就把目光定在门口,当张爱国走进来时,她就望着他笑,那温暖如春风的笑容里有了一丝羞怯。她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双充满欢快和愉悦的眼睛已经把她心里的话都说了。
“小兰,你累了,歇会儿去。我给你买了只烤鸭,你快趁热去尝尝。”
张爱国说着从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就凑到了刘小兰的身旁,把她手里拧着的那条热毛巾拿到自己的手上,并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刘小兰会意,便朝屋外走去,到了门口的位置却又不走了。她见张爱国拿着那条热毛巾先给牛秋春擦了脸后又搂着她的上半身去擦她的后颈部和后背,擦完了一遍又拿毛巾在热水盆里搓洗了几番,再又擦前胸的位置,直到那一盆干净澄清的热水变得混浊不堪。他的动作看上去熟练而细致,没有一点敷衍,也没有显得一丝不耐烦。
“他……真是一个好男人。”
哪个女人不想遇到一个这样的好男人?刘小兰在心里对这个男人又给出了一个至高的评价。这样的他让她尤为动情,尽管他是这样在她面前对待另一个女人。
“小兰,还愣着干嘛,你先去吃吧!”
张爱国转头瞅着刘小兰笑,刘小兰忙把头扭过去,没有让他看到她那张涨红了的脸。
“我……好的,我这就去。”
刘小兰掉头就走,张爱国此时的样子让她的心思变得浮躁起来。这个男人在她的眼前给他的老婆喂粥时把勺子里的粥放在嘴边吹,吹了用嘴唇探一探温度后才把粥喂进她的嘴里。刘小兰没有了吃烤鸭的心情,她不禁在内心里对他们俩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又进行了一番更深入的拷问。
男欢女爱本是一件让人感到快意的事,可一旦踩着了这根道德的红线,那就不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幸福了。张爱国对她有情,而她对他也有爱,只是这种情爱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得藏着捏着。可他们越想藏起来,反而让这团火烧得更旺。他们虽然还没有越过雷池,可也离雷池不远了。
刘小兰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张爱国的目光却还定在那里收不回来。那碗粥还端在手上晾着,不用吹却也凉了。
“秋春,如果你是我,怕是也会这样吧!”
张爱国这样想着试图减轻自己内心里不由得升起的一种罪恶。这两年多以来,刘小兰融入到了他们的生活中,如同一场绵绵秋雨滋润了一方干涸已久的土地。当这一片荒原上长出了一朵鲜花时,谁还能抵御这一份独特的芬芳呢?他对刘小兰的情有多深,他对牛秋春的愧疚就有多深,这是内心深处一种另他无法摆脱的矛盾。虽然,他的身体还没有背叛她,可他的思想却早已背道而驰。张爱国把自己思想上的出轨归咎于这一种特定的生活环境,这样总能合时宜的稀释自己的罪恶之心。
吃完饭,张爱牛感到特别的困倦,本来想睡会儿,可他还没躺下十分钟就起来了,心里装着事,想睡却睡不得。这一点,他倒是随了牛秋春,遇事就急躁不安。这段时间的钢铁行情上涨,他们两父子要把站里囤积的废钢废铁全部处理完。这一连收拾了好几天,还堆着两大堆在那里像两座山一样,这让他比他的老爸还着急。他起身往屋门口去,拧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后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两堆废材。
张爱国倒是一点也不急,反正他计划着这月底干完,这不还有十多天呢,一天干一点也不急。刘小兰收拾桌子时,他就坐在桌边看着她,神情迷离地点燃了一根烟,烟雾袅袅升起,遮住了他那双眼里如火的光芒。他的烟抽完了,刘小兰的桌子也擦干净了,他又跟在刘小兰的身后进了厨房。
“小兰,我来洗吧!你去歇会儿。”
张爱国走进去就拿起了那张油腻的洗碗巾,打开水龙头开始忙活起来。
“张哥,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闷热。”
刘小兰连连推脱,她自己确实感到又累又乏,可当她看到这个男人满脸的憔悴之色时,她不怜惜自己反而只怜惜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收拾完这里再去睡,你忙了一上午,去歇歇吧!”
张爱国抬了抬手肘示意刘小兰离开这个闷热的厨房。刘小兰把那块洗碗巾拿到自己的手上,不听她的,自顾自的刷锅刷碗。
“你去睡吧!我不累。”
刘小兰说着停顿了一下,抬眼望了他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又柔声叮嘱一番,“天这么热,你好好睡会儿,别中暑了。”
张爱国呵呵笑起来,那只还没有冲洗干净的油手往宽阔的脑门上摸了几下,他也不走出去,反而紧挨着刘小兰站着,乐呵呵地又说,“那……我给你先把乌鸡和天麻炖着,这汤得多炖会儿。你这身子有点虚,得好好补补。”
张爱国一面说,一面又动起手来。他把袖口高高地撸起,拿起那只大乌鸡洗了在案板上开始剁起来。
“张哥,你别弄了,让我来弄吧!外面都忙不完,厨房里就不用你费心了。”
刘小兰也一面说,一面将张爱国往厨房外面推。
张爱国不容刘小兰拒绝,已经把那只鸡剁成了好几段。一面剁鸡,一面又用手肘推她。
“小兰,你去歇歇吧!厨房里闷热,我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刘小兰见他这副样子,就只好站到了门口的位置。她没有走开,而是看着厨房里的男人熟练的做着这些女人做的事。这宽阔的背影,这暖心的关怀,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到了她那干枯得四分五裂的心田。
这一股暖流,也给她带来了一股坚韧的生命力。
屋外的骄阳红似火,刘小兰直朝屋外走去。张爱牛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一看到刘小兰在帮着他搬运废材,他忙从货车上跳下来,直朝着刘小兰走来。
“阿姨,你快放下,这里让我和我爸来弄就行了。”
刘小兰用两只手用力的托举着肩上的那块废刚,好减轻一点肩上的重量。她的肩膀上没有肉,一层薄薄的皮下是几根瘦弱的骨头,钢铁磨在这几根骨头上,格外的叫人疼痛难忍。
“爱牛,没事,我搬一点是一点,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刘小兰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暗自闷哼。可当她转念一想时,这份苦她咬着牙也能受了。
“这么热的天,这么多的钢材,他们都搬了几天了,怕是皮肉都磨出血来了。”
刘小兰不心疼自己,却心疼起他们。她强忍着疼痛挨过了半个多小时,她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一块皮肉一定已是伤痕累累。尽管她不时的挪动压肩的位置,可两边的肩膀都变得胀痛麻木。于是,她只好把钢材抱在胸前,一根一根的递送给张爱牛。像以前张爱国和牛秋春那样合作。张爱牛那张脸经过这几天的暴晒跟他爸一样黑得发光,现在他那张黑脸在日光的炙烤下又像熟透了的番茄。刘小兰看着这一张还透着一股稚气的脸庞,仿佛在看着他的儿子。一个做母亲的慈悲之心就显露了出来,她的目光里满是爱怜的望着这个孩子,心底在想,“我的浩儿不知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会不会也如这个孩子一样过着这么艰辛的生活?”
这时,张爱国也出来了。平时他干活都是光着上半身,只在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今天,他却穿上了衣服。正如刘小兰所想的那样,他的肩膀上已经磨出了满满的血印子。
“小兰,你干啥呢?这个活你怎么能干呢?”
张爱国急冲冲的走过来,语气也气冲冲的。平时,他是不让刘小兰做这些粗活的。刘小兰自己常常避开他帮着收拾整理一下院子。这种重活,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一个小时不到,额头上的汗水已经一溜溜的往下趟,脖子上也湿透了,连嘴唇也没有了一点血色。张爱国看到她这副样子,忙把她抱在手上的钢铁拿到自己的手上,然后重重的丢在地面上,钢铁发出一阵哐当的声音。于是,他把火气转而发到他的儿子身上,“爱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阿姨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让她做这个苦活?”
张爱牛拿手臂擦了一把脸上也如水柱般往下趟的汗,刘小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日光下白晃晃的一片,这种摆着病态的脸让他吃了一惊。他不仅不怪他爸错怪了他,反而怪自己没有坚决制止她的行为。他满怀愧疚地一面说,一面拉着刘小兰湿滑的手臂直往屋内走。
“阿姨,你快进屋休息吧!你别急,我和爸在月底前能处理完都行。”
刘小兰感觉自己的气息顺畅了一些,坚持再干半个多小时再进去。她不由分说地又捡起地上的废材往货车走去,一面走一面心想,这一车又不知得装到什么时候去。
张爱国看着她的背影感到无奈,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张爱牛看到他爸铁青着一张脸,便急得又紧跟上去,打横拦在她的前面,又急急的说说。
“阿姨,别搬了,天这么热。会中暑的。”
“爱牛,我没事的。这堆货,你们俩得干到什么时候,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刘小兰绕开张爱牛的阻饶,已经把手里抱着的那一条废铁丢在了车厢板上。锈铁渣子落了一身,她拍了拍衣服,又往回来搬。
张爱牛见拗不过她,只得闷闷地又爬到了车厢上,朝着她大声叮道。
“那……你就捡些轻便的搬吧!那些重的让我来,你别累着了。” 他一面喊,也一面瞧了他爸一眼,这话也是说给他爸听的。
“唉!这孩子,真懂事。”
刘小兰瞧着这孩子又想到了他的儿子,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声,若是为儿子受点苦,那么她受的苦也就不苦了。
日落时分,天空忽然变了脸。天边那一团团火红的晚霞顷刻间被滚滚而来的乌云淹没,一层又一层,层层折叠着似乎要压到人的头顶上。不一会儿,雷声滚滚,瓢盆大雨落下来,吓得好几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纷纷蹿进了废品站,一齐躲在屋檐下避雨。
刘小兰站在屋门口看这一场雨,豆大的雨点落在地面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雨柱从天上拉到地面上,形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刘小兰突然感觉到自己被卷入到了这张网里,她的心思随着这雨声起起落落。
“什么时候牛秋春能醒过来,把那个地址再告诉她?可她醒过来之后……我和他……”
不一会儿,这场雨小了,再一会儿就收得干干净净,天边的乌云一层一层的消散,变得浅淡的红云又爬了出来,薄薄的一层,真像一个孩子的笑脸。刚刚那场雨也像一个小孩子撒了一回娇,然后得到了一颗糖,哭脸就变了笑脸。
雨停了,刘小兰把乱糟糟的心思收回来。她走进了牛秋春的房间,坐在那条摆在床边的木凳子上为她梳头,这是她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她想着这样能刺激病人脑部的神经,日子久了,没准就起了效果。这把桃木的梳子寄托着她日复一日的希望,已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她拿起梳子轻轻的从额头处往后脑勺梳,一面梳,一面附在她的耳边轻柔的自说自话。
“秋春,天气凉快了,睡得更舒服了吧!”
牛秋春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作出一丝回应,她微微地闭着眼睛,看上去总是那一副平静安宁的样子。突然,窗外又起了大风,扇得半开着的两扇窗户呼呼作响。不一会儿,窗外又下起了雨,这场雨不似刚刚那一场,它变得温柔了许多,不急不慢的落下来。
刘小兰拿了一块薄的空调被搭在牛秋春的身上,她捏着被子的一角,又轻轻的对着病人说,“今天,张哥买了你最爱吃的烤鸭,你该也想吃了吧!想吃了就快好起来吧……”
刘小兰说着,瞅了牛叔春一眼。牛秋春的脸上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而这个转瞬即逝的一个笑容刚好被她捕捉到了。她喜不自胜,于是又拿这个事说她。
“今天,张哥还逗笑说该拿那只烤鸭给你闻闻,不定你就馋得醒过来了。”
果然,刘小兰用美食刺激了她的神经。刘小兰惊奇的发现她的眼皮也动了一下,紧接着嘴皮子也动了几下。
这些微妙的动作给刘小兰带来了希望,她的心情变得亢奋,仿佛下一秒就会看到病人从床上坐起来,她不停的对自己说,“快了,快了……”
于是,刘小兰继续说一些她潜意识里可能喜欢听的话题,她说到他们夫妻俩的情份时,她的心情又变得很沉着冷静,说话的语气也很低沉,“秋春,你福气真好,有个这么好的老公,还有这么乖巧的儿子,我要是有你这一半的福份,我都知足了。你啊!得赶紧醒来,别糟蹋了你的福气。”
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竟然也有让人羡慕的幸福,刘小兰此刻就特别的羡慕她拥有一个她这辈子也无法拥有的人。望着这张安睡的脸,她的脸阴沉下来,像窗外的天色一样。
这时张爱牛来了,刘小兰便把这条小凳子让给了他,她的胸口突然堵得慌,不一会儿,腹部又传来一阵阵的绞痛,她闷哼了一声,忙走了出来。她本来是想陪着张爱国坐在外屋看看电视喝喝茶,都劳累了一天,难得这样坐下来放松一会儿。她以为疼痛一会儿就过去了,没想她坐下不到一分钟,这股疼痛翻天覆地的袭来,让她全身发热,直冒大汗。
“小兰,这是咋啦?”
张爱国起身去给刘小兰泡茶时,发觉她低低的埋着头不说话,他忙走近一瞧,刘小兰的那张脸已惨白一片,脸上身上全是汗。他急忙把杯子直接放在地上,蹲在他身旁把她搂在了臂弯里。
“小兰,走,我带你去医院。”
张爱国急得说话时喉咙里发紧,他搂着刘小兰就要往外走。
“你快放我下来,我没事,老毛病犯了,吃点药就好了。”
刘小兰忙用尽力气拍打他的肩膀,她一面说时,一面神色慌张地朝着里屋望去。
张爱国把刘小兰眼里的慌张看在眼里,他也朝后屋望了一眼,只得把她放下来。他伸手往刘小兰的额头探了几下,依着他心里的判断说,“发烧倒还没有,许是今天中午热过了头,晚上又突然降温,你这身体扛不住这突然的一冷一热才这样的……”
刘小兰在内心里否决了张爱国的判断,虽然她今天是累过了头,可腹痛不是今天才有的,连续几个月以来常常发生。不过她的嘴上却故作轻松的说,“张哥,没事,小毛病,到床上躺躺就好了。”
刘小兰说着故意挺直了腰杆,迈着精神抖擞的步子走到自己的屋里去,让张爱国相信她说的谎话是真话。当她回到屋时,连全身的衣服都汗湿了,甚至是内裤内衣也紧贴在身上。她的身体沉重得如一具千斤之躯,她一步步地移到了床边,忙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瓶药,不假思索的加大了一些剂量,几口便全吞了下去。吃完药,她就像一条死蛇一样摊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这次腹痛的发作时间很久,距离上次不过一个星期。她实在是疼得失去了理智,吃了比上次多一半的药。可即使她加大了剂量,疼痛依然没有减轻。她痛苦得蜷缩成了一团,干裂的下嘴唇也被牙齿咬得掺出了一小溜鲜血,一阵阵冒出的汗像泼了一滩水在床上,把床单也打湿了。这样挨过了半个小时,疼痛才稍微缓和了些,刘小兰整个人早已虚脱不已,想起身换了这身衣服,却连手都抬不起。
张爱国因为不放心刘小兰,便在睡前来到她的房门口。刚开始他站在门外连叫了几声,听不到屋内的回声,他便也不顾及什么了,忙推门而入。
“呀!小兰,你看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叫我?”
张爱国一进门看到刘小兰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又气又急的嚷起来。气归气,他忙出去打了一大盆热水来。
“唉!你还说没事呢,我一直放心不下来,幸好我来瞧瞧,看你能死扛到什么时候。”
张爱国嘴上抱怨着,心里却十分的心疼她。他拧干了热毛巾给刘小兰擦脸,他的动作也是这么轻,眼里的神情也是这么温柔。刘小兰看着他,仿佛自己成了躺在床上的牛秋春,这种幸福的感觉让她的精神又一点点的恢复过来。
“没事,你看,我躺会儿就好了。”
刘小兰确实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全身变得轻飘飘的。
“好了,你别说话,好好躺着,我给你先擦擦汗,咱们换件衣服了去医院。”
张爱国拿着那条温热的毛巾,开始擦她那细长的颈部,他犹豫了一会儿后,那条热毛巾便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他擦到她前胸处那一片柔软时,自己也脸红脖子粗了。
刘小兰红着脸低下了头,她闭着眼睛感受那一双手,那一条毛巾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毛巾凉了,她的身子却热了,刘小兰直觉自己深藏在心里的某一样东西正在一点点的膨胀,就差一个临界点了,像爆米花一样,嘭的一声,全爆开成花。
“小兰,舒服些了吗?瞧,衣服都汗湿透了。”
张爱国那无比温柔醇厚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如同轻柔的春风拂面,这让刘小兰的心里开了一丛的花,她幸福的点点头。当张爱国伸手给她拨开几缕紧贴在额头上的散乱细发时,她无法想象一双常年搬弄钢铁的手竟会这么温柔。
刘小兰抑制不住这种幸福的感觉,她抬起头来刚好与张爱国那双热切的眼神相遇。她的嘴唇不自觉的微微张开,抓紧了那双满是老茧的男人的手。她把他的手掌张开贴在自己的脸上时,泪水打湿了他那温热的手掌心。
不知有多久了,她是多么的渴望这样温热的触摸。
“小兰,小兰,小兰……”
张爱国用两个巴掌捧住了这张小脸,忘情的唤着她的名字。
“张哥,谢谢你……”
刘小兰不自觉地往张爱国的胸前靠,用仅剩的一点理智保持着这点距离,可这点距离如履薄冰。
张爱国伸手就捅破了这层薄冰,两个人顿时掉入了这个波涛汹涌的海洋中。张爱国的理智被这一双迷离的眼神给吞没,他猛然俯身含住了刘小兰那张小巧的嘴唇,近乎疯狂的吸允起来。
刘小兰回应着他的热情,和她相拥在这一处水深火热之中。
突然,刘小兰用力的推开了张爱国。
“小兰,我,对不起……我。”
张爱国突然得到这份抗拒,慌乱得不知所措。只见刘小兰羞怯的低下头,轻声地娇喘着气,然后才小声说道:“我……缓口气,你……太用力了,我透不过气来……”
刘小兰有些难为情地说,张爱国也感到难为情,在心里笑话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忘情。他听到刘小兰这番话忙又笑了,原来她不是拒绝他,这让他像一个情犊初开的男孩,心里又雀跃起来。
“张哥,我的衣服全湿了,有些臭味,你……帮我换了它。”
刘小兰察觉到了自己的狼狈,这股汗臭味自己都能闻到,她不能忍受自己在一个她在乎的男人面前如此邋遢。可她这话一说出口,她的脸就红了。
只见张爱国那一双眼睛里燃起了一股红色的火焰,他起身去关上了房门。这一场暴风雨平息之后,刘小兰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依偎在张爱国温热的怀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一夜,她知足了。她不在乎能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相守多久,能让她感受到这一点点的温存,也足以宽慰她多年的孤苦飘零。
对于牛秋春她有愧,可对于张爱国她又有积压在心里太多的爱,她没法控制这份喷涌而出的情意。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很多的事情就心照不宣了。两个人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绵绵爱意,总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刘小兰心里对牛秋春的愧疚,在这势不可挡的爱情中,又显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每天晚上,华灯初上便是他们的甜蜜时刻。哪怕什么话也不说,爱像空气包裹着他们。刘小兰坐在水池边洗衣服时,张爱国就坐在旁边的石墩上看着她,拿扇子给她扇风,逗她说话。
“小兰,你看我是不是天上的那一颗牛郎星?”
今晚天上的星星很多也很亮,有两颗相近的星星挂在墨黑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耀眼,张爱国把自己比喻成了牛郎,意在笑自己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刘小兰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天上,这时张爱国又附在她的耳边逗弄她说,“你看,你就是那一颗织女星。”
“别逗了,什么牛郎织女,我们都老了。”
刘小兰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水,拔开额头前的一缕碎发,泯着嘴笑起来。
“谁说呢?我们可还没有老,我倒感觉自己越活越年轻了。”
张爱国笑起来,显得很快活的样子。可刘小兰的神情里却显现出了一丝悲伤,她抬眼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悲伤藏在了这一片月色里。以前,她的日子平平常常,心思只系在找儿子的事上,其它的事都在她的心中起不了涟漪。现在,因为这一份私情,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张爱国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她的心思,忙收了笑脸,关切地问,“小兰,你……又想起了浩儿的事?”
“张哥,牛郎织女是没有结局的,他们太苦了……”
刘小兰说着这话,眼里闪着泪花。她不禁想到他们这种私下的感情也像这对苦命的鸳鸯,幸福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她这话一说,张爱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是为这个神话故事伤怀。于是,他又欢快的说,“他们是太苦了,一年才能见一次,可我们能天天见。”
“张哥,我们也是没有结局的,我也知足了,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了……”
刘小兰说完这话,低头认真的搓洗衣服,她很用力,仿佛是在搓洗一颗邪恶的心。
“小兰,是我……糟蹋了你。”
张爱国抓住那双浸了肥皂水而湿滑的手,把那两片冰凉的手掌板紧贴在自己火热的脸上。
“张哥,别这么说,你是个好男人,能守着你是我的福分。”
刘小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热度,她的全身也热起来,转而把她的热度又传给这个男人。
“小兰,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不管牛秋春怎样,我不会负她更不会负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当然,也会照顾她一辈子,这是我欠你们的……”
张爱国也伸出双手紧紧地捧住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柔美动人的小脸。月光是纯洁的,他此刻爱这个女人的心比月光还要纯净。
“小兰,我会一辈子都保护着你……”
张爱国不会说爱和不爱的情话,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就要保护好她,这是他认为的最真诚实在的告白。他把头凑过去的时候,刘小兰把她的头朝着他凑过来,两片唇紧贴在一起,两具火热的躯体也交缠在了一起。
张爱牛走出屋来时看到了他们忘情的这一幕,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讶,他也已经是个成年人,对他们俩刻意压抑着的那份火热的感情不会看不出来。这不过是一股暗流冲破了一道口子,往外流了出来。他默默的盯着那团裹在夜色中的身影,转身又走进了牛秋春的房间。
牛秋春穿着刘小兰才给她换上的棉质睡衣睡得很是香甜,被单也是才换上的,铺得平平整整。张爱牛坐在妈妈的身旁甚至能闻到她的身上传来一阵清香,有洗发水的香味,也衣物晾晒后的阳光的味道。而这些都是小兰阿姨日复一日的付出,他能怨恨她吗?他想恨她,却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恩恩怨怨难分也难舍,人这一辈子总会背负各种情感生活。张爱牛的心里有恨,可爱却更浓,他无法仅仅因为他们之间的这一份私情而对他们全盘否定。张爱牛只好把这份真相藏在心里,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他们能一如既往的善待他这位瘫痪在床的妈妈,那么沉默就是他对他们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