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剪短了长发,卸掉了浓妆,将自己淹没在两点一线的人流中。
随着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透明的范围不断扩大,而且闪动得更加频繁,之前还能通过控制情绪来抑制发作的时间,可是现在我渐渐感觉到精神随时会抽离身体,哪怕一次最微小的风,都可能让我的灵魂背井离乡。
因此,我即使在夏天也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更不敢交朋友,就连闺蜜若琳也逐渐和我疏远了,我从当初的风云人物,变成了一个人人嫌弃的怪胎。
我不敢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缠着时沐,只能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看着他。
我知道他喜欢午饭后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看书,漂白的书页将阳光映在他明亮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像是轻柔的柳絮,忽闪着在我的心里萦绕。
我会坐在不远处的假山石后,静静地沐浴着同一片阳光,伸手感受微风从指尖划过,就像轻触到他柔软的眸。
偶尔,如果没有课的时候,他看过书后会跟同学打篮球,我以前竟不知道他篮球打得那么好,每一个闪身和投掷,都是让我心动的样子。
当阳光坠入地平线,热闹几近散去,篮球场的板油地面上仍留有阳光的余温。
我站在落寞的篮球架下,凝视着鞋底在地面上摩擦的迹子,感受着升腾的热流与糊胶的味道,好似时沐炙热的怀抱。
我不敢靠得太近,怕他发现我,又不想因离得太远,而无法看清他。期盼着他一个转身,赐予我一束温柔的目光,但当他真的看向我时,我却害怕地躲了起来,心不安地扑腾着,绯红了脸。
我就这样跟了他四年,忍受着周围嘲笑和异样的目光。
当任小希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一碗粥,从我头顶浇下去的时候,周围人的笑声让我知道,我已经活成了一个小丑。
我跑到河边,腿已经站在桥边的栏杆上,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离开这个令人心碎的世界。
看着桥下的河流,微风推着波浪缓缓向前,我却嗤笑了,笑自己蠢得如此天真可怜。
让我从白月光变成衣服上的饭黏子的,并不是任小希的那碗粥,而是,我与时沐本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我却偏偏要闯入他的世界,就像当初他要硬生生闯入我的世界那样。
也许,彼此本属于两个世界,硬要越界的那个人必定要粉身碎骨。
当我从栏杆上下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从云层中露出了半张脸,河边挤满了散步闲逛的青年男女。
我晃着神,脚步顺着人流穿梭着,就在快要下桥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突然窜了出来,当我意识到快要迎面撞上时,他已经冲到了离我只有10厘米的距离,我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我下意识地双臂护住脑袋,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一个跨步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那一瞬间,我全身就像猛地浸在了冰水里,手脚胳膊腿都僵在了一起。
当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那个小伙子已经跑远了。
我瞪着眼睛看看周围,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经轻的像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我试着将手挥向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不出所料,手指向逆流划过溪水一样,从她的眼前穿过。
她毫无所动,低着头,眼睛始终未从手机屏幕上离开,从我的身边插肩而过。
是的,随着我渐渐消失的身体,还有我的意识,最终我不用吃饭喝水,不用睡觉,活得只剩下了一个执念,一个只想守护着时沐的执念。
毕业的那天,时沐穿着庄严的学位服,站在人群中间,所有一切的美好都随着他灿烂的笑容绽放。
我凭着那份执念,站到他的面前,没有笑容,没有眼泪,我慢慢吻向他的唇,终于化作一缕微风,轻轻掀动他额前的发,从他的脸上拂过。
我,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七
阳光炙烤得鼻子有些痒,特别是当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耳边一男一女笑声抱怨的声音。
我先是无名指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听到了妈妈不停在唤我的名字。
眼皮有些沉,我试着努力睁开眼睛,莫名的眩晕感让我有些恶心。
稍缓了一下,我再次慢慢撑开眼睛,妈妈和爸爸的脑袋靠在一起,俯视着我。
「囡囡终于醒了,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
妈妈略有责备地关心到。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医生过来,看了看我的状态,再调节一下吊瓶的滴速:
「没什么问题了,就是还有点低血糖,打完这瓶就可以出院了。」
挂完吊瓶,我还在懵懂状态下跟着妈妈和爸爸走出医院。
通过观察,我发现我应该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可我不是被车撞了吗?怎么还能活过来,我伸伸胳膊,看样子并没有受多大的伤。
我晃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根本想不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只记得我失去记忆之前是跟若琳在一起的。
回到家后,我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直到晚上才起来。
我站在窗户旁,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昨夜的一场大雨,将地上的落叶打进了泥土里,想起了那夜时沐伫立在等下的场景,却又觉得不那么真实。
我想既然回到了这个世界,至少一切还有机会。
就算时沐有什么苦衷,但他毕竟是爱我的。
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时沐的电话,第一遍没人接听,第二遍接通时直到第6声响起,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找谁。」
「你好,我找时沐,这是他的电话吗?」
「我是她的妈妈。」
「阿姨你好,我是时沐的同学,他在吗?我有些事情想找他。」
电话那头顿了顿,我的心不觉跳得更快了。
「他......时沐他......」
对面的女人哭了,最终哽咽着说:
「时沐昨晚出车祸了,人已经不在了。正好你打来电话,请你明天帮我跟他的老师说一下。」
我的心就像一下子从云端坠入到马里亚纳海沟,强烈的失重感差点没让我再次晕倒。
我再次颤抖着举起电话问到:
「阿姨,你......你......你说时沐......。」
「是的,时沐不在了。」
得到再次确认,我彻底的死心了,看似不同的世界,可是结局仍没有改变。
我坐在地板上,极大的震撼让我回想起了一切。
昨夜我根本没有等到时沐的第21次告白。
我和若琳从晚上七点多,一直等到11点多钟,始终没有见到时沐出现。
我以为时沐失约了,和若琳在屋子里喝着闷酒,我不停地咒骂着时沐,以为他后悔了,后来我便晕倒了。
一阵前列的窒息感,让我站起身子,猛地打开窗户,将脑袋伸在外面,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
吸着吸着,我突然想笑,笑着笑着,我又想哭了。
我又笑又哭,直到没了力气,躺在地板上睡着了,但这夜,我没有梦到时沐。
连续几天我躺在床上,用厚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恍恍惚惚,意识在两个世界不停地穿梭。
直到有一天,收到了时沐妈妈邮寄给我的一个同城包裹。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一层的包装,直到里面的东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原本哭到干涸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里面一个精致的盒子内,放着一条丝巾,一支口红和一枚袖扣。
几天后,我来到他的墓碑前,上面时沐的照片笑得那样灿烂,好像一切的美好都在他的笑容里绽开了。
我闭上眼,一阵微风从我面前拂过,轻轻掀动着我额前的发,就好似他的吻。
我将放着丝巾、口红和袖扣的盒子放在墓碑前:
「时沐,我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