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决定,
一月要一个人去一趟北京。”
文/闻人歌
(楔子)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考上了上海最好的大学。爸爸宝贝似的捧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眉角笑成了一朵花,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一直在等林子沐的电话。等他垂头丧气地打过来对我说:“和颜,我考差了,没有大学可以读怎么办?”那个时候我会对着手机无比傲慢道:“那又怎样,你还指望老娘我养你吗?”
可是我把十个手指都掰完了,林子沐还是没有打电话来。我想起分别时林子沐那冷淡的眉眼,决绝的神情。那样骄傲的林子沐,怎么会放下姿态来求我?
陆和颜,你以为我对你有多认真?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一个人去了L镇,没有林子沐,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
L镇不大,火车站小但并不拥挤。来这里的人似乎都放慢了节奏,自由散漫地去融入这个小镇。
出了火车站,可以看到一条热闹的小街。小镇的人管它叫“艺人街”。从街头吹糖人的大胡子叔叔、做手工头饰的蓝衣少女,到卖油画的年轻画家、喜欢插花的花店老板娘,再到街角开服装店的笑哈哈夫妻,这些都被称为“艺人”。并不是大红大紫地吹捧,而是对他们手艺的一种肯定。
对了,还有一个人我忘了。他叫楚措,是一个流浪歌手。
第一次见到楚措的时候,我背着包,漫无目的地走着。街角的拐角处,我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少年边唱边弹着吉他。他低着头,刘海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好像唱了很久,却不知疲惫。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唱歌。不知道是他注意到了我,还是唱累了,当他弹完最后一个和弦时,抬起了头。刘海下隐匿着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睛。
“我叫楚措。”他弯了弯嘴角,“措手不及的措。”
很多年后,我遇到了许多爱穿格子衬衫的男生,但再也没有一个如楚措般有着干净、纯粹的笑容。楚措,就在那天,措手不及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叫陆和颜。”我朝他伸出手,“和颜悦色的和颜。”
我常听人说,L镇是个疗伤的地方,来L镇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我问过楚措,那天为什么要跟我打招呼。楚措对我说,他在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低落和迷茫。
“和颜,你需要一个导游。”楚措指指自己,笑了笑。
晚上,楚措带我去逛玲珑桥。玲珑桥不是一般的桥。它很高很陡,桥的两旁是各色的花灯,越往高处走花灯的颜色就越漂亮。远远望去玲珑桥,好似玲珑,光彩夺目。
楚措说,最高处的景致总是不一样的。从玲珑桥的最高处往下望,可以看见整个L镇的景象。
我从小的体力就比常人好一些。过桥时,总嫌楚措走得慢,便抛开他往上走,惊得楚措连连在身后喊“慢点,小心台阶”。
终于走到了最高处,我惊喜地转过身,对还在第三层的楚措招手道:“我到了,我到了。”
楚措停下脚步,笑着对我挥手。五彩斑斓的灯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看到映在他脸颊上两个淡淡的酒窝,极其熟悉。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楚措,”我将手放在嘴边,向下大喊道,“你认识林子沐吗?”
“谁?”楚措问道。
“林子沐,”我又喊了一遍,“我的一个朋友。”
他的表情凝重,似乎在飞速地转动大脑回想这个人。但他还是耸了耸肩,认真地对我摇了摇头。
“不认识。”
我愣了几秒,突然笑出声来,眼泪都被笑出来了。
你认识林子沐吗?来L镇那么久,这是我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二)
在没有认识林子沐之前,我做着所有好学生应该做的事:吃饭、睡觉、上课、做作业,就算走路我也习惯掏出单词本背背记记。这样的日子安分守己却很无趣。
而林子沐是我青春里的一块狗皮膏药,也是最好看的一块。一旦沾上了,怎么也去不掉,除非他自己脱落。
我跟林子沐同校同届却不同班。林子沐人缘好,追求者遍布校园的各个角落,托她们的福,让我这个足不出班的人也听到了些大神的事迹。光是篮球社社长、单打王、理科天才这样的头衔就有十多个,我从没想到这样“神仙哥哥”似的人物有一天也会叫出我的名字。
学校树林里有一块宝地,我把它视为“秘密基地”。每天早晨我习惯早到30分钟,然后带着我在翡记买的包子和数学练习册,坐在长椅上边看边吃。林子沐就是在那天出现的。
那天早上,我叼着包子还没翻上几页书,就听见前方花丛外一阵响声。我闻声抬头,花丛外的石子路上男生与女生相对而立。阳光下,男生侧脸的线条很柔和,表情却有些淡漠。而女生粉面含春,两颊微红,一双大眼睛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男生。那个男生我脸熟,就是在校园里被捧得红到发紫的林子沐。看这样子,是要调情还是要告白?
能瞧见这么私密的事情,我内心深处其实是抗拒的。所以我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没事,我先走了。”男生的声音冷清如水。
“别,别走,”女生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其实,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能给我个机会吗?”
啊?这么狗血的剧情怎么让我撞见了?我一方面心虚地把头缩得更低,另一方面又八卦下面地发展。
“这样啊……”我听到男生毫无波澜地说道,好奇地等着他说下去。
可好一会儿,都不见有声音传过来,是不是走了?我稍稍抬起头,刺探敌情。不巧碰着林子沐的眼神也往这边看来,四目相对,我分明看到他一脸的惊讶,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我慌忙又低下了头。
“陆和颜。”那清朗的男声叫得居然是我的名字。
我不可思议地抬头,冲他指着自己,无声地发了个“我”字。
“对,是你,快过来。”林子沐向我招了招手,脸上似乎是有笑意。
我知道是自己理亏偷听在先,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想趁他不注意时溜走。没想到等到还有两三步之遥的时候,他走上前拉住我的手,前面的女生看得一愣一愣的,表情很是惊恐。
“你怎么也在这?我找了你半天了。”我丝毫没注意林子沐那温柔又宠溺的语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女生的脸从粉红升级为绛红,说了句“对不起”,又飞速逃离“作案现场”。
“喂,陆和颜!”林子沐拍拍我的肩膀。
“啊?”我回过神来,急忙将手抽出。
林子沐见状发出一阵轻笑,他边笑边揉了揉我的头发,“好戏看完了?走吧。”
我和林子沐并排走着,想来想去我这是——被他拿来挡了桃花?
“喂。”我开口喊他。话还没说话,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不紧不慢地伸进了我怀中的纸袋里。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打篮球的手也可以这么好看。
“居然是包子,什么陷的?”林子沐很自然地从里面拿出个包子放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道,“梅干菜肉陷的,这个我喜欢。”
林子沐朝我弯了弯眉毛,看见我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
“忘了介绍,我叫林子沐,二年1班的。”
我收回了惊吓的目光,小声嘟囔道:“我知道。”
等林子沐吃完包子,也快要到上课的时间了。我松了口气,这一路的“惊吓”太多了,我要回去消化消化。
“翡记的包子不错,明天也帮我买几个。”林子沐突然道。
“什么?”林子沐这个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惊人。我真怕我听错了。
他拿过我手里已经空了的纸袋,逆着光,他的笑容格外温柔,“明天早上我在这里等你。”
我心中有万马奔腾。这还是传说中那个冰山脸林子沐吗?
(三)
第二天早上,等我到“秘密基地”时,跟以往一样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果然——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我紧紧握住比平时大一倍的纸袋。
我坐在长椅上,刚要打开数学练习册,就听见身后“喂”的一声,吓得我嗓子眼都要跳出来了。
“陆和颜,你居然比平时晚到了五分钟,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我转身,看到林子沐背着包,一脸悠哉。
我不理他,转过身继续翻我的练习册。他有点慌,凑过头来问我:“刚才吓到你了?”又低下头看看我的练习册,指着昨晚做的习题说,“这题的最后一步算错了。”
“怎么可能错!最后一步我算了好几遍。”我对数学最没自信,但在他面前依然嘴硬。
“你不信?”他笑了笑,拿出纸和笔,坐在我身边开始演算。两分钟后,他把纸递给我说,“按照纸上的方法来算会更简单些,你的最后一步的确算错了。”
我盯着纸看了一会儿,倒吸一口冷气,果然这理科天才的外号不是白盖的。
“喂,林子沐,你教我数学吧。”我完全忘了之前是谁嘴硬着说“怎么可能错”,也完全忘了对方是林子沐。
“好啊,”林子沐一脸狐狸相,“那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我突然看到一旁的纸袋,立马递给他,“我请你吃包子。”
“果然多买了一份。”林子沐打开纸袋,眉毛上扬,“那接下来一年半的包子都你请咯。”
那个时候的我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因为我想起年级里流传盛广的一句话“春风入沐不如子沐”。
楚措说,L镇最好吃的包子店是王大婶家开的。那天路过王大婶家的包子店,楚措非要买几个让我尝尝鲜。看着楚措兴冲冲地去买包子的背影。我想起了和林子沐的约定。
自那天后,学校的花园就成为了我和林子沐两个人的“秘密基地”。每天早上,我请他吃包子,他教我数学。不得不说,他教起数学来一套一套的,我对数学的好感也提高了不少。
一个月后迎来了月考。放榜那天,我有点紧张,生怕这一个月的包子白请了。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了文科榜上的最高处时,那感觉简直比中了彩票还要爽。如果是在从前,我只能勉强挤进前十,因为数学拉分太多。但是现在,居然第一!我朝理科榜看了看,第一名不出意外地还是林子沐。
“跟师父并驾齐驱的感觉怎么样?”
我正心情好,破天荒地没顶回去:“还不赖。”
林子沐听了之后心情好像比我还好,他勾住我的脖子,乐滋滋地说:“走,师父请你吃包子去。”
这一下子,周围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了。我红着脸挣开了他。林子沐不管,拉着我往外走。
“老板,两个梅干菜肉包。”
林子沐接过纸袋拿出一个,又把纸袋递给了我。
“小心烫。”他嘱咐道。
我并没着急吃,脸颊边的绯红依然没褪去。我想了很久,终是开了口。
“林子沐。”
“恩?”林子沐停下脚步,边咬着包子边看着我。他吃包子的样子特别优雅,嘴边手上沾不上一丝油。
我被他那样看着,反而说不出话来,咬着包子含糊道:“没,没什么。”
林子沐并没有过分纠结我的反常行为,只是他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时,突然牵起我的手,往我脑门上重重一敲,“笨蛋。”
头一次,我没有反驳他。
恩,笨蛋就笨蛋吧,其实这样也挺好。
(四)
“给,包子。”楚措递过来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快尝尝。”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包子皮薄汁多,里面裹着也是梅干菜肉陷的,却始终无法跟记忆中的味道重合。一瞬间,鼻间涌上一股酸意,好像下一秒我就能泪流满面。
“好吃吗?”楚措问我。
“好吃。”我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使劲点头。
L镇有一座老钟,它矗立在艺人街的一边,风雨不动,好像在见证着这个小镇悠久的百年历史。老钟底下有一层层高高的台阶,我和楚措喜欢坐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有时候白鸽也会飞来这歇息。
偶尔也能瞧见对小情侣,站在神秘又浪漫的老钟下,旁若无人地开始亲吻。俊男靓女,很让人羡慕也很刺眼。
“楚措,”我突然问他。“是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最后的分别?”
正如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甜蜜的。我知道的,那道丑陋的伤疤被揭开后,是百般疼痛。
楚措抬头,静静地凝望着我。在他的眼里,我仿佛看到了林子沐的影子。
楚措,你想知道,我和林子沐是怎么分别的吗?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增加了早课和晚自习,我和林子沐都忙碌了起来。特别是林子沐,每次见面他脸上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有点不耐烦。其实我挺能理解他的,理科生的压力比文科生本来就大。我想,还有几个月熬过去就好。只是由于早课的原因,早上我们都不能去“秘密基地”了,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就算在学校里遇到,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
那天晚自习,我特意准备了夜宵,想着给他也带去一份。刚走到一班的门口,就被告知林子沐往东楼的方向走了。我道过谢后,那说话的女生暧昧地朝我笑了笑。
从教学楼到东楼有一段长长的走廊,灯光忽闪忽烁,我有点害怕。那么长的走廊,好像看不到尽头,我在想要是林子沐在就好了。
在当出神时,我发现不远的走廊边靠着一对男女的身影。几笔月光勾出男生的轮廓,却看不到脸的样子。女生长得很高挑,依偎在男生的怀里,头侧向男生。
他们这是在——我的脸开始发烫,怎么我又撞上这种事了?但我想着找林子沐要紧,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地走过去。
灯光明明灭灭,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好奇地瞄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发现了我的心思,那一刻的灯光格外得亮,暴露了那双熟悉的眉眼。我手中装夜宵的袋子“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和颜?”林子沐放开女生,一副淡漠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你们……”我望着他云淡风轻的眼睛,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慌张和害怕, “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这样的,应该不是我想的这样的。我在祈祷什么?我在祈祷下一秒林子沐就如同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笑嘻嘻地对我说:“嘿和颜,想什么呢,我们在排艺术节的戏。”
后来我才发现,我这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和颜,我们在干什么你不都看到了么?”林子沐一声轻笑,牵起那女生的手。我突然想起那日树林里的情景,那时的林子沐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温柔得如春风拂面,让先前告白的女生羞得无地自容。
“和颜,一直忘了跟你介绍,这是苏蓉。”
如同一阵霹雳,这一次,无地自容的人是我。
“那我和你……那我们……”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他歪着头笑了笑,“现在的小女生还真是单纯得很。是吧,苏蓉?”我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和苏蓉轻蔑的眼神,何其刺眼。
林子沐一步一步地走进我,脸上看不出悲喜。那是我所不熟悉的冷清的眉眼,决绝的神情。最后他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陆和颜,你以为我对你有多认真?”
(五)
“不!”我从睡梦中惊醒,眼角有淡淡的泪痕。噩梦的最后,那句话萦绕在我的耳边“陆和颜,你以为我对你有多认真”,时时提醒我,那时一段怎样可笑的过去,而我就是那个大笨蛋。
L镇的天一向亮得早,我看了看手表,披了件外衣朝旅舍外走去。不知不觉,又到了白天来过的老钟下。即使是七月,L镇清晨和正午的温度也差很多。清晨的风很大,带着丝丝凉意。我裹紧了衣服,一个人走着,猛然想起了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特别冷,上海下了好大一场雪。我和林子沐出来看雪,却一不小心走散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就是有人走过也是缩紧脖子裹着羽绒服匆匆而去。我慌了神,又冷又怕,不停地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林子沐——林子沐——”好像是用尽了余生的力气,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笨蛋!不是让你站在原地吗?”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件大衣披在我的肩上。我转身,林子沐的脸上写满了责备和担忧。
“子沐!”我有些后怕地抱着他,浑身发颤。后来他说,那是他唯一一次见我哭。
“没事了,和颜。”林子沐安慰道,又拍了拍我的背。
“子沐,”我放开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认真,问道,“是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最后的分别?”
“恩?”
“子沐,如果有一天我们将要分别,如果你听到我在大声喊你的名字,请你一定要回头看一眼。”
我没想到,当时的许诺,一语成谶。林子沐离开的那一天,我发了疯似的喊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回头。
“林子沐——林子沐——”我站在台阶上,在一个没有你的小镇,歇斯底里地喊着你的名字,可是你却不会再回头了。
“和颜。”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怀抱有点熟悉有点陌生。
“是楚措么?”我问道。那个人放开了我,而我的身上又多了一件外套。
“和颜,”楚措走到我面前,他捧起我的脸,神情里带着几分严肃和难过,“真的是这样么?林子沐真的是因为这个离开你的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难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我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心开始如被绞般疼痛。是啊,如果只是这样简单,为什么我会那么难过?
是不是就像楚措说的那样,我把什么给忘了?
我为什么会来L镇?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难过?
我记得那一天,在我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灰的白的黑的,我只看得清这三种颜色。眼前人影幢幢,母亲的愁容,父亲焦急的神色,医生严肃的愁容,还有同学们的纷纷议论……却唯独少了,少了林子沐。
“你女儿她患有选择性失忆症。”
“什么?医生,这对我女儿有没有什么影响啊?”
“没事的,爸妈,我现在很好。”
那么,到底失去了哪段记忆呢?
其实,时间也是有间隙的,把人们不愿面对的记忆偷偷藏起来。等到有一天,你才发现那些支离破碎的真相比现实更加残忍。
在无数个意识之中,有个声音朝我袭来。那个声音的主人有一张我熟悉的美丽的面孔,却满脸愁容。
“陆和颜,你恨我哥吧。”
高考出成绩那天,有个眼睛红肿的女生来找过我,手臂上好像挂了块白布。我想来了,林子沐说,她叫苏蓉。
“半个月前,我哥他走了,是家族遗传病,我大伯也是因为这个病走的。陆和颜,你知不知道我哥那个时候有多痛苦。
“先是听力下降,再是眼睛,有时候甚至说几句话都要大喘气。伯母让他早一点住院治疗,他说他还想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那天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就让我陪他演那出戏。我对他说,告诉你真相他可以得到更多的关爱。可是你知道我哥怎么说的吗?他说,与其让你替他难过,还不如恨他一辈子!
“陆和颜,我哥他走的时候,还想着不要让我把真相告诉你。可是,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要埋怨这样一个人?你当时很恨他吧,恨他欺骗你的感情吧!可是明明……明明真相不是这样的……”
苏蓉说道后来泣不成声,最后她给我一本笔记本。
“这是我哥的,我想了很久,还是交给你保管吧。”
我颤抖着手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潇洒地写了几个字,一如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些想对和颜说的话——林子沐
一页一页,记载着我和他的故事。
和颜,今天是月考放榜的日子,你考了年级第一,我这个师父是不是当得很称职?吃包子的时候,我知道你吞吞吐吐地想问什么。其实那时我比你更加紧张,你这个笨蛋,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笨蛋!
和颜,上海下了百年一遇的大雪,可是我却差点把你弄丢。找到你的时候,我发现你在哭。我知道你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们真的会走失。
你问我,是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最后的分别?
傻和颜,我们是不会有那一天的。
和颜,我好像病了。视力和听力都在下降,你说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我告诉你说,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这谎说的我心里难受。
和颜,为什么老天要逼着我对你说出那些话?决绝转身的时候,我知道你会在背后喊我的名字,但是我的耳朵却已经听不清了。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要分别,如果我听到你在大声喊我的名字,请我一定要回头看一眼。
可是和颜,我连听你声音的资格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回头。
和颜,住院好无聊,吃的也不好。我好像吃翡记的包子,也好想看到你。
和颜,我越来越累了。有时候我好想一睡不醒。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突然想起,有句话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和颜,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陆和颜,我对你是认真的。
和颜——
所有的一切在这里戛然而止,钢笔在“和颜”两个字的后面划过重重一道横线。像是生命的逝去,有人想在最后关头在写几个字,但钢笔从他的手里摔落,他看到死亡带走了他记忆中最后一个笑脸,那是和颜的笑脸。
(六)
林子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给我了怎样的一个“惊喜”。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的余生和记忆绑在一起。午夜梦回时,空留下两行眼泪,却无力改变什么。想摸一摸病痛中你苍白的脸,想把那些你没说完的话都写下来。
(尾声)
十六岁的时候,我遇见林子沐。翩翩少年郎没有一身鲜衣,打马而过,却剑眉如画,自有倾城。而我,怦然心动。
十七岁的时候,我和林子沐谈起梦想,他说他要考进全上海最好的大学。那自信的笑容,点燃了我心中所有的斗志。
十八岁的时候,我考上了上海最好的大学,可是没有了林子沐,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从L镇回来后,我去了墓地。离开这个小镇时,楚措背着吉他来送我。我坐在火车里,透过窗户,看到他在向我挥手,用他的口型告诉我“他会等我”。我知道,楚措对我很好。
只是——火车“呜呜”地朝远方行驶,远方未知而迷茫。
林子沐的墓地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看得出经常有人来这里打扫。百转千回,我还是来到了这里。照片上的男子年轻英俊,微微上扬的眉毛,好像在惊讶我的到来。
子沐啊,我抚上男子清秀的脸庞。
你知道么,最悲伤的事情,不是谁先放弃了谁,也不是相遇后又分别,而是你转身离开这个世界,我却永远地活在回忆中。
你那么决绝,我徒留回忆,寂寞如雪。
手缓缓垂落,眼前的世界是模糊的,只有照片上男子的笑颜依旧。
(番外)
你能记得一个人多久,我就能等一个人多久。
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承诺,但我知道,她会回来。
L镇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而我反反复复地唱着同一首歌,在那个不起眼的街角里,等待着一次重逢。
那天,我依旧穿着那件格子衬衫,靠在街角边,低下头拨弄琴弦。我感觉到有人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我唱歌,而那双鞋我格外熟悉。
四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一曲终了,我抬起头,一如初见。
“你好,我叫楚措,措手不及的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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